春歌
兰叶始满地,梅花已落枝。
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
夏·歌
江南莲花开,红光覆碧水。
色同心复同,藕异心无异。
秋·歌
绣带合欢结,锦衣连理文。
怀情入夜月,含笑出朝云。
冬·歌
果欲结金兰,但看松柏林。
经霜不堕地,岁寒无异心。
《子夜四时歌》是东晋以后在南方广泛流传的吴声民歌,分为“春歌”、“夏歌”、“秋歌”、“冬歌”四部,类似于近世的“四季调”。《子夜四时歌》主要歌唱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情,曲调清新婉转,表情真挚自然,传入宫廷,深受文人喜爱。当时的君主朝臣,多所拟作。这些文人的模拟之作,依然以爱情为主题,大体上还保持着民歌的格调,但在语言的修饰上已经流露出了文人的趣味。梁武帝萧衍的《子夜四时歌》,每歌四首,共十六首。这里是从中各选一首,组成一篇。
先看《春歌》。春天,万物萌生。泽畔兰草才绽出葱绿的嫩叶,而路边梅花纷落,梅子已经挂在枝梢。在这万象更新、生意盎然的季节里,一位少女来到了泽畔。“持此可怜意,摘以寄心知。”其中“怜”就是爱。在这里,“兰”与“梅”都不是单纯的景物,而各有其深层的涵蕴。古人所谓“兰”,即泽兰,是一种气味芳香的植物。妇女用之洗沐,故有“兰汤”、“兰泽”之名;用以涂壁,因有“兰室”、“兰房”之称。兰是美好的象征而多与女子相关。屈原在作品中常以兰喻美好;汉末古诗则以采兰而引出怀人之意。如:“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汉以后,“兰”在文人作品中成为一种传统的意象以喻美好,以代“思念”。而“梅”是具有民俗意义的物象。《诗经·召南·摽有梅》是青年女子在梅子成熟时节求偶的歌唱。闻一多《古典新义》考定,这首诗表现的是古代女子抛果定情的风俗,而在这种风俗中,“梅与女子之关系尤深”。在南朝乐府民歌中常常可以见到关于“梅花落”的歌唱。如《孟珠》:“适闻梅作花,花落已结子。”以梅已落花结子暗示男子求偶当及时,犹是古代风俗的遗存。此时,怀着无限的思恋、抑制着深情的呼唤,这少女正手摘着兰草和梅枝,打算寄给那远方的心上人儿。这,不正是一个怀春少女的心事么——既深切、又羞怯,既温静、又焦虑,这一切是如此的交织复杂,若不是一句包孕无限的“可怜意”,又怎能形容得尽?
“春歌”借用了“兰”与“梅”,“夏歌”则借“莲”抒发少女的爱恋相思之情。莲是江南风物。在南朝乐府民歌中,莲与爱怜之“怜”谐音相通,而成为青年男女表述爱慕之情的隐语。莲花亭亭,清波滟滟,花照湖水,倒影十分清晰。那水上红莲,水中莲影,花色相映,绿茎相连,引人遐思无限。少女由莲而想到她的所“怜”,爱恋之情更加炽热,她便动情地唱出了后两句。“色同心复同”,指荷花的花瓣都作红色,花芯均呈淡黄;“藕异心无异”,是说藕的形状不一,但藕心都中空呈圆形,并没有什么相异之处。其中两个“心”字意义双关,既指花心、藕心,也指相爱之心。后两句看似在写景,深入一层,景色成了陪宾,主旨是在抒情。当那女子看似专心致志于欣赏荷花时,她的心早已鸿飞冥冥,神游于爱情的两间之中了。
上面选录的《秋歌》,作者一作王金珠,题为《冬歌》。从诗作内容来看,“夜月”固然也会在冬季出现,但春花秋月,人所习见,月与秋季的联系更为紧密,断为“秋歌”似较合适。此诗的构思与上两首迥异。全篇采用第三人称的口吻,委婉含蓄地描写一位热恋中的女郎。诗中没有单纯写景的笔墨,一开始视角即对准那女子,用大特写镜头映出她的绣着连理花纹的锦衣和打着合欢结的刺绣衣带。“连理”,原指不同根的草木,枝干连在一起;“合欢”,一种象征和合欢乐的图案:二者常比喻男女相结合或夫妻相爱。这里借以表明女子已有相好。以上两句是静态描写,接写的后两句由静转动,仿佛那女子从画面上走出:夜深人静,月色如水,她激动地向着幽会地点走去;男贪女爱,不知东方之既白,在朝霞升起时,她告别情郎归来,含着笑像是从朝霞深处出来,步步走近。末句中的“朝云”,暗用宋玉《高唐赋序》的典故——楚王梦与神女在高唐欢合,神女自谓“旦为行云,暮为行雨”,后人即以“云雨”作为男女幽会的代称。“朝云”即“旦为行云”。这一首《秋歌》,虽写幽会,却不落形迹。诗人所要着力表现的,不是一个热衷于肉欲的荡妇,而是一个沉浸于自由自在爱情中的少女;由于情志不俗,加之构思巧妙,故能表现得意境优美,字句芬芳。
上面选录的《冬歌》,《乐府诗集》作“晋宋齐辞”。首句中的“金兰”,语本《周易·系辞上》:“二人同心,其利断金;同心之言,其臭如兰。”后世一般用来指结拜兄弟,这里指结为夫妻。想来她的情郎已经正式向她提出求爱。是真心相爱吗?能长久相爱吗?她还拿不准。故一开口即向对方发问。在“果欲结金兰”五字中,力量全落在“果”字上。“果”是“果然”、“确实”之意,她要水落石出,弄清究竟。她指着那一片松柏林告诉对方,如果是真心的长久的相爱,那就应该有如松柏,经得起考验,即使被严霜摧折,树叶也决不凋零,即使是腊月酷寒,也不变坚贞的本性。这里,那男子将作何回答,以至作了肯定回答后是否能信守誓言,只有留待日后的生活去检验。从诗中语气刚断的表白中,我们切实感受到的是女主人公对坚贞不渝的爱情的热切企盼与深情憧憬。
以上四首诗,不仅画面紧扣时序节物(春梅、夏荷、秋月、冬松柏),而且抒发的感情也与季节的特征相适应。春天是万物复新的季节,诗就以采兰“寄心知”暗喻爱情的萌生;夏季树木生长,蓬勃茂盛,诗中那竞相盛开的莲花就象征着爱情的美好和发展;秋天是收获的时节,那“合欢”、“朝云”等富有深意的物象隐喻了少女爱情的成熟;当冬天来临,诗则以青松的凌霜傲雪代表少女对爱情的忠贞不渝。不仅如此,诗中四季景物所特有的色彩与少女所表现的情感色调也十分和谐,诵读体味之中,别有一种美感。你看,春天的翠兰青梅,以绿色为特征。绿色代表着生命,少女的恋情就在这孕育生命的绿色中萌生。夏天气候炎热,以红色为代表。那碧波上的红莲不正是少女炽烈真挚的情感的象征?秋天素有“金色”之称。那秋月初升的澄黄,朝云霞光的绚丽,似乎为少女与爱人相会时的欢悦之情染上了一层辉煌。冬天冰雪,那无瑕的白色,则又代表了少女冰清玉洁的高贵品德。变化多样的隐喻、象征手法,丰富了诗歌的意蕴,给读者带来回味无穷的乐趣。这样,一位在感情世界中正愈来愈变得成熟的年轻女子的形象,便会随着四季景色的变换,画屏似地在我们眼前展现:她从春季里出发,走过炎夏、金秋,在冬季里暂作停留,沉思默想了一阵,正准备举步去迎接又一个美好的生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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