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龙安可顿,运流有代谢。时变感人思,已秋复愿夏。淮海变微禽,吾生独不化。虽欲腾丹溪,云螭非我驾。愧无鲁阳德,回日向三舍。临川哀年迈,抚心独悲吒。
郭璞以《游仙诗》十四首著名,本篇为其中第四首。这些游仙诗,钟嵘已认为是“坎咏怀,非列仙之趣”,与传统的“滓秽尘网,锱铢缨绂,飡霞倒景,饵玉玄都”的所谓正格游仙诗不合。它其实不过是以“游仙”为题的一组抒情诗罢了。“六龙安可顿”一首所抒发的,就是一种时光易逝的悲哀。
这首诗的内容并不复杂,但却写得一波三折,曲尽吞吐之致。全诗可分三层。首二句为第一层,讲日月运行,无有已时;四时更迭,各有其序,表现出对客观现实、对自然规律的清醒的承认。然而,理智的承认并不等于感情的接受。一个“安可顿”的“安”字,已流露出无限的遗憾,“时变感人思”以下八句则进一步叙述作者内心由于时序变化而引起的长生之想,是为第二层。秋风萧索,黄叶飘零,其所引起的敏感诗人的心灵感触,与枝叶扶疏、百草丰茂的夏日景况自是大不相同。作者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从生气索然的秋天回复到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夏季;希望自己能够像鲁阳一样,举戈一挥,可使即将落山的太阳倒退三舍,重新照耀大地;他希望自己能够像传说中入海为蛤的雀或入淮为蜃的雉一样可以变化,使生命在形体的变化中得以延续;他又希望自己能够乘云升天,到神话中的不死之国丹溪,在那里浮游逍遥。然而,美好的想像终敌不过冷峻的现实。作者清醒地知道这些其实都是做不到的。每当一个新的念头产生,他都随即就否定了它。“独”、“虽”、“愧”等词深深地表露了作者在冷峻现实面前所感到的无可奈何的悲哀情绪。最后两句为第三层。作者在种种幻想破灭之后,仍旧回到现实中。面对滔滔东去的河水,想起孔夫子“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名言,想到日月流逝,青春不再,作者不禁以手击心,浩然长叹了。全诗由对客观世界的冷静观照转为在幻想世界中的驰骋升降,到最后在现实面前承认失败的沉重叹息,生动地把诗人内心交织着的理智与感情、希望与绝望的矛盾斗争呈现于读者之前。
浓厚的神话色彩是本诗的另一特点。六龙驾日、巡行苍穹的宏伟气势,浮游列缺、翱翔倒景的仙国图景,挥戈退日的英雄气概,雉雀蜃蛤的神奇变化,这些神话传说的运用使诗歌色彩缤纷,引人遐想。陈祚明谓郭璞的游仙诗“超越恒情,乃在造语奇杰,非关命意”,斯言得之。而神话传说中所表现的行动的自由、生命的永久及人改造自然的伟力,恰与作者现实中所感受到的身体的束缚、生命的短暂以及在命运前的无能为力形成强烈的对照,增加了诗人内心的痛苦,也增加了诗歌的艺术感染力量。
郭璞是一个关心国事、胸有大志的人物。他的《答贾九州愁诗》说:“顾瞻中宇,一朝分崩。天纲既紊,浮鲵横腾。运首北眷,邈哉华恒。虽欲凌翥,矫翮靡登……庶希河清,混焉未澄。”对西晋灭亡、中原沦于异族,表示了深沉的感慨,同时也表示了恢复中原和澄清时局的愿望。他的《登百尺楼赋》有“寤苕华而增怪,叹飞驷之过户”之句,也是抒发岁月如流、时艰难救的慨叹。所以说,本诗中的年命之悲不只是常人的长生久视之想,更是一种日月易逝、功业难成的壮士之悲。何义门说:“景纯《游仙》……盖自伤坎,不成匡济,寓旨怀生,用以写郁。”真可谓知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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