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子·宇宙万物的源流》精解

3．宇宙万物的源流

刘安着《淮南子》是有很深抱负的，他说“着书二十篇，则天地之理究矣，人间之事接矣，帝王之道备矣”，目的是穷究天地运行的规律，人间万事的秩序和帝王统治的道理。东汉学者高诱为《淮南子》作注时说“言其大也，则焘天载地；说其细也，则沦于无垠，及古今治乱存亡祸福，世间诡异瑰奇之事”，也是赞赏刘安讨论天地、人事和治乱的成绩。

《淮南子》根据天、地、人“三才”的顺序，构建了“道——天道（地道）——人道”的思想脉络。“道”在《老子》中共出现七十四次，是老子提出的最高哲学概念，是道家学派思想的核心。《老子》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强调了“道”的本始地位，是世界观、人生观和政治论的统摄。《淮南子》的“道”来源于《老子》，《原道》《道应》专门论述大道的精义，体现了自然和社会的规律，下面我们从宇宙观和人生观的角度来观照“道”的作用。

“道”是无所不在的，又是客观存在的。《原道训》说：

夫道者，覆天载地，廓四方，柝八极；高不可际，深不可测；包裹天地，禀授无形；原流泉浡，冲而徐盈；混混汩汩，浊而徐清。故植之而塞于天地，横之而弥于四海，施之无穷而无所朝夕；舒之幎于六合，卷之不盈于一握。约而能张，幽而能明；弱而能强，柔而能刚；横四维而含阴阳，纮宇宙而章三光；甚淖而滒，甚纤而微。

长沙马王堆1号汉墓帛画（摹本）

（湖南省博物馆：《长沙马王堆一号汉墓》，文物出版社，1973年）

刘安以优美的韵文描述了道的特征：它覆盖天地，扩展至四面八方，高到没有边际，深到无法测量，能够包裹天地，施予万物；直立起来可以充满天地之间，横放下去可以布满四海；舒展起来可以笼罩上下四方，卷拢起来却不满一把，累迭起来不会增高，摧毁它而不会倒下；使它增加而又不见多，使它削弱而又不减少；砍削它而不会变薄，杀戮它而又不会伤残；挖凿它而又不见深，堵塞它而又不会变浅。因此，“道”在空间上包容一切，在时间上是无穷无尽的。《淮南子》说“甚淖而滒，甚纤而微”，说“道”的柔弱和细微，揭示了“道”是客观存在的，这与《老子》“视之不见”“搏之不得”的难以把握的“道”有所区别。

“道”是宇宙万物的起源。《原道训》说“道者，一立而万物生矣”，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天文训》说：

天地未形，冯冯翼翼，洞洞灟灟，故曰太昭。道生虚廓，虚廓生宇宙，宇宙生气，气有涯垠，清阳者薄靡而为天，重浊者凝滞而为地，清妙之合专易，重浊之凝竭难，故天先成而地后定。天地之袭精为阴阳，阴阳之专精为四时，四时之散精为万物。积阳之热气生火，火气之精者为日；积阴之寒气为水，水气之精者为月。日月之淫为精者为星辰。……天之偏气，怒者为风，地之含气，和者为雨，阴阳相薄，感而为雷，激而为霆，乱而为雾。阳气胜则散而为雨露，阴气胜则凝而为霜雪。

宇宙的生成模式是：太昭—虚廓—宇宙—（元）气—（天地）阴阳—四时—万物。“太昭”和“虚廓”是宇宙生成之前的混沌状态，呈现出虚无的特点。宇宙产生，元气充盈，时间有短长、空间有边际，那么宇宙就是“有”了。“元气”是从“无”向“有”转变过程中的重要阶段。元气有清浊，于是就分成天地。“精气”是“元气”的精微，天地的精气融合而产生阴阳；阴阳既分，四时和万物随之产生。正是在元气的积累和激荡下，日月星辰、风雨雷电随之形成。《精神训》说“烦气为虫，精气为人”，说明了万物产生的过程中，人和动物有了分野，人是万物的精华，突出了人的价值。

西安交通大学西汉壁画墓中的日形与云气

“道”是宇宙万物的主宰。《缪称训》称“道者，物之所导也”，《原道训》说“山以之高，渊以之深；兽以之走，鸟以之飞；日月以之明，星历以之行；麟以之游，凤以之翔”，“道”无所不能，高山深渊的形成、飞禽走兽的纵横、日月星辰的运行，都是“道”主宰的结果。《原道训》又说：

夫无形者，物之大祖也；无音者，声之大宗也。其子为光，其孙为水，皆生于无形乎！夫光可见而不可握，水可循而不可毁。故有像之类，莫尊于水。出生入死，自无跖有，自有跖无，而以衰贱矣。……是故视之不见其形，听之不闻其声，循之不得其身；无形而有形生焉，无声而五音鸣焉，无味而五味形焉，无色而五色成焉。是故有生于无，实出于虚。

无形生有形，因此无形成为万物的最高祖先；无音生有音，无音便成为声音的老祖宗；所以看不到它的形体，听不到它的声音，摸不到它的身子。无形的“道”产生了有形的万物，无声之处有五音迭奏，无味之处有五味杂陈，无色之处有五色构成。所以，有从无中产生，实物从虚无中产生。总之，“道”主宰着宇宙万物，却又不能通过感觉和表象来把握。

“道”是无所不在的客观存在，孕育了宇宙万物，天地、日月、四时、雷电、雨露，以至人类。《天文训》的“道始于一，一而不生，故分而为阴阳，阴阳合和而万物生。故曰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正是对“道”生万物的抽象总结，因此冯友兰指出《天文训》是一部极有系统的宇宙论，对于天地万物的发生，皆有系统的解释，中国哲学的宇宙论也因此具有了较完整的规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