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弃疾《菩萨蛮》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
书江西造口壁
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东北是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江流去。江晚正愁予。山深闻鹧鸪。
【编年】
《邓笺》:淳熙二、三年(1175或1176)。造口在今江西万安县西南六十里,有皂口溪,水自此入赣江。皂口即造口也。郁孤台为赣州附近一名胜,亦稼轩任江西提刑时所时常经行之地。
【汇评】
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南渡之初,虏人追隆祐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
卓人月《古今词统》卷五:忠愤之气,拂拂指端。
宋翔凤《乐府余论》:《庆元党禁》云:嘉泰四年,辛弃疾入见,陈用兵之利,乞付之元老大臣。侂胄大喜,遂决意开边。则稼轩先以韩为可倚,后有书江西造口壁一词。鹤林玉露言:“山深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则固悔其轻言。然稼轩之情,可谓忠义激发矣。
沈际飞《草堂诗余正集》卷一:无数山水,无数悲愤。伊文公云:若朝廷赏罚明,此等人皆可用。
许昂霄《词综偶评》:此词寓意,《鹤林玉露》言之最当。
周济《宋四家词选》:惜水怨山。
陈廷焯《词则·大雅集》卷二:慷慨生哀。
陈廷焯《云韶集》卷五:血泪淋漓,古今让其独步。结二语号呼痛哭,音节之悲,至今犹隐隐在耳。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稼轩《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一章,用意用笔,洗脱温、韦殆尽,然大旨正见吻合。
谭献《谭评词辨》:(“西北”二句)宕逸中亦深炼。
张德瀛《词徵》卷一:词有与风诗意义相近者,自唐迄宋,前人钜制,多寓微旨。如李太白“汉家陵阕”,《兔爰》伤时也。……辛稼轩“郁孤台上”,《燕燕》慨失偶也。……其它触物牵绪,抽思入冥,汉、魏、齐、梁,托体而成。揆诸乐章,喁于勰声,信凄心而咽魄,固难得而遍名矣。
梁启超:《菩萨蛮》如此大声鞺鞳,未曾有也。(《艺蘅馆词选》丙卷引)
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词仅四十四字,举怀人恋阙,望远思归,悉纳其中,而以清空出之,复一气旋折,深得唐贤消息。集中之高格也。
陈匪石《宋词举》:温、韦小令作法,句句垂,句句缩,言尽意不尽,比兴之体,深厚之旨,以蕴藉出之。然太白此调,一片神行,千古绝唱,实与温、韦殊途同归,温、韦亦不袭太白之迹也。稼轩此词,盖师太白者。陈廷焯曰“用意用笔,洗脱温、韦殆尽,然大旨正见吻合”,是也。《鹤林玉露》:南渡时金人追隆裕太后至此,幼安因以起兴。“闻鹧鸪”,谓恢复“行不得也”。寻造口、郁孤台,均在虔州(今江西赣县),章、贡二江合流于此。首句从台上俯瞰所见,“多少行人泪”,包括不少伤心事,不专指隆裕而言。“长安”指汴,遥望西北,“无数”之“山”隔之,喻恢复之难也。“青山”二句,借水怨山,“毕竟东流”,与望中之西北有“南辕而北其辙”之叹,且亦逝水不回之痛。“江晚正愁余”,承上开下,“晚”字更饶迟暮之感。“鹧鸪”为虔州山产,有“行不得也”之声。“山深闻鹧鸪”者,言无知之鸟亦作此声,则余愁更不堪说,进一层语,且亦师五代虚缩之法,以作收笔。全词就造口之所闻所见言,不加涂泽,而以劲气达之,如生铁铸成,不可移动,似浅近,实深厚,乐府中超越元著,实亦从《古诗十九首》得来。
唐圭璋《唐宋词简释》:此首书江西造口壁,不假雕绘,自抒悲愤。小词而苍莽悲壮如此,诚不多见。盖以真情郁勃,而又有气魄足以畅发其情。起从近处写水,次从远处写山。下片,将山水打成一片,慨叹不尽。末句以愁闻鹧鸪作结,尤觉无限悲愤。
夏承焘《宋词系》(《夏承焘集》第三册):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四:“南渡之初,虏人追隆裕太后御舟,至造口,不及而还。幼安自此起兴,鹧鸪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造口当即《嘉庆一统志》之皂口,在万安县西南。郁孤台在虔州,即今赣县。梁启超《稼轩年谱》定此词三十六岁提点江西刑狱时作。予友吴则虞曰:《鹤林玉露》言史事多误,此说则未诬也。《宋史·高宗纪》:“建炎三年,金人至太和县,太后自万安陆行人虔州。”又《后妃传》:“康珏奉太后行次吉州,金人追急,太后乘舟夜行,质明至太和县。舟人景信反,杨维忠兵溃,失宫人一百六十,康珏俱遁,兵卫不满百,遂往虔州。太后及潘妃以农夫肩舆而行。”《刘珏传》及《南宋书》,纪叙略同。《赣州府志》:“刘珏奉太后及潘贵妃自万安以农夫肩舆至虔州,金兵追御舟至皂口,不及而还。”又《万安志》:“宋隆祐太后以大军六万南行,至滩上(十八滩),夜泊古庙前,庙神大呼曰:‘朔兵至矣,急登岸。’太后等觉,即从五里关(造口)遁去得免。后高宗即位,因封是神为刚应侯。”又《江东庙记》云:“隆裕太后驻跸於赣,金人至皂口,江东庙神示灵异,金人畏而遁。”是金人追太后及皂口之见于志乘者也。金德瑛《皂口怀古》诗亦云:“惶恐滩头波浪急,金帅追后行将及。太后福薄天犹怜,虎口幸离啜其泣。”亦咏其事。沈寐叟以此词为幼安赴闽宪时作,当在绍熙二、三年间。案此词收在甲集,系早年之词,沈说未是。
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卷一:《鹤林玉露》金人追隆祐至造口不及而还之说凡数见,当俱出传闻之误。此词前章“西北望长安”句,疑是用李勉登郁孤台北望故事。亦即李白《登金陵凤凰台》诗中所谓“长安不见使人愁”之意。盖自李勉事流传之后,至其地者即多联想及此,故苏轼《虔州八景图》诗亦有一首云:“涛头寂寞打城还,章贡台前暮蔼寒。倦客登临无限思,孤云落日是长安。”此与词中“望长安”二句意境已极相近矣。稼轩词中屡以“西北”喻中原神州,此词亦以西北长安喻宋之故都汴京,藉寓北归愿望。罗大经谓“‘闻鹧鸪’之句谓恢复之事行不得也”,殊为差谬。稼轩一生奋发有为,其恢复素志、胜利信心,由壮及老,不曾稍改,何得在南归未久即生“恢复之事行不得”之念哉!
【附录】
许有壬《圭塘乐府》卷四:《菩萨蛮》“宿造口,用稼轩韵”:月照江阔天如水。夜深残烛纵横泪。底事不求安。世间多好山。一杯君且住。万里人南去。倡汝莫要予。山寒无鹧鸪。
上一篇:辛弃疾《定风波·暮春漫兴》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
下一篇:辛弃疾《菩萨蛮》原文与历代鉴赏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