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奄家畜一猫,自奇之,号于人曰“虎猫”。客说之曰:“虎诚猛,不如龙之神也,请更名为‘龙猫’。”又客说之曰:“龙固神于虎也。龙升天须浮云,云其尚于龙乎?不如名曰‘云’。”又客说之曰:“云霭蔽天,风倏①散之,云故不敌风也。请更名曰‘风’。”又客说之曰:“大风飙②起,维屏以墙,斯足蔽矣,风其如墙何?名之曰‘墙猫’可。”又客说之曰:“维墙虽固,维鼠穴之,墙斯圮③矣,墙又如鼠何?即名曰‘鼠猫’可也。”
东里丈人嗤之曰:“噫嘻!捕鼠者,故猫也。猫即猫耳,胡为自失本真哉!”
(《应谐录》)
注释①倏(shu)——极快地。②飙(biao)——暴风。在此作副词用,迅速地。③圮(pi)——倒塌。
赏析在日常生活中,谁家要养个猫儿、狗儿,也常有个称呼,只不过是任意呼叫罢了。例如有个猫,或曰花猫、狸猫,或曰碧眼、短尾,不过根据其毛色、长相的特征而已。当然也有为猫取小名者,曰妙妙,曰咪咪,曰甜甜,不一而足,也不过是为了显示对猫儿的偏爱。无论通称、昵称,似乎都没有人煞费苦心要突出自己猫儿非同一般的所谓特殊才能。
文中的齐奄则与众不同,对其猫“自奇之”,在人前自称其猫曰“虎猫”,也许是要突出其猫具有老虎的威猛吧!正因为主人如此慎重用心,便招来了众多帮闲者对猫号的“严肃思考”,反复为猫更名:曰龙猫,曰云猫,曰风猫,曰墙猫,其中心意思不过要千方百计迎合主人突出其猫、尊重其猫、神化其猫的心意。但转了一圈最后还是落脚到名为“鼠猫”最合适。于是一场为猫尊号的滑稽戏也就白费心思,无聊收场。
作者借齐奄出于反常的心理状态闹的这一小小的闹剧表明:“捕鼠者,故猫也。猫即猫耳,胡为自失本真哉!”这的确是人人尽知的常识。猫的本性就是捉耗子,无论白猫黑猫,能抓住耗子就是好猫,抓得越多越好。如果要说猫有什么才能、特性的话,全在于此。舍此而妄想人为地附加上猫本来并不具备的所谓与众猫不同的特殊本事、气派,只能徒然枉费心思。这是不是也显示了生活中的哲理:名称是实质的体现。名实相符就是最恰当的称号。想借名称的气势来抬高身价,不仅不行,也是可悲的。
说到这里,本文给人的启示似乎还没有完。作者为这位齐地的人取名为奄,是不是也有深意存焉?奄、阉二字古时相通。阉者,宦官也。明代宦官专权乃是一大社会公害。别的且不说,单说武宗朝那位刘瑾,权倾朝野,献媚者尊其号曰:“九千岁”。就其名号思之,其权、其势、其尊是只在皇帝老子一人之下,而在万万人之上了。但这尊号也改变不了他是侍候主子的奴才这一本性。
如此言不谬,则这则小品显然具有寓言的性质。叙述的是齐奄为自己的猫儿尊号,实际上却是以此隐喻明代阉宦这一类人的虚弱心理,他们总想在包括尊号这样的形式方面下工夫以抬高自己。魏忠贤生祠遍天下,不是也是想以此张大声势抬高身价么?结果呢,当然也和齐奄为猫尊号一样,枉费心机,而且下场更惨,因恶贯满盈,又失去靠山,只得被迫投环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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