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边拾翠》原文|赏析

今年6月路过烟台，住在背山面海的芝罘宾馆。有一天早晨去海滨散步，此时朝阳刚从地平线上升起，辽阔的海湾霞光绮丽，蔚蓝的海面异常平静，没有半点喧声。我呼吸着清新凉爽的空气，漫步在海边的沙滩上，观看那海水有节奏地、静静地漫上来退下去，来回冲刷着布满石子的海滩。蓦然，我发现这里的石子，五颜六色，煞是好看。蹲下去细细察看，只见那石子有的方，有的圆，有的横，有的竖，一粒粒，一颗颗，光滑圆润，玲珑剔透。色泽也各个不同，有绿，有红，有灰，有蓝，有白。那绿的当中又有浅绿、深绿、墨绿之分，红的当中又有淡红、绛红、朱红之别。目睹这海滨奇观，我深深为大自然的造化所感动。大海啊大海，你造了这么多的宝石，又给它们抹上了这么鲜艳的色彩，真不愧是一座伟大的、天然的艺术宝库!

我数不清究竟有多少形状、多少颜色，只顾埋头拣着。我把拣起的石子装在口袋里，由于容量有限，不敢贪多求大，只能在各类不同的石头当中选择一二块有代表性的，而且要选择那些体积小的。即使如此，临归时也把两个口袋装得满满的。

回到宾馆，已到早饭时间，我把拣来的石子往茶几上一倒，就去吃饭了。心中一直为这意外的收获感到高兴。

上午参观回来，想再去看看这些小石子，也许能在劳顿之余得到一丝慰藉;但出乎我的意料，早晨在海边看到的小石子那种丰姿、色彩和光泽，已经完全消失了!现在看去，那不过是一堆灰蒙蒙的石头，就连我最喜欢的长长的“田黄石”、朱红的腰子石，还有那布满山水图案的风景石，也一个个姿容大变，黯然失色。我满怀的喜悦之情，一下子凉了半截。难道一个早上的劳动，就这样白费了吗?我甚至有点后悔，后悔不该太贪心，一下子拣了这么多。

这时，同房的老吴同志提醒说，既然这些石头在海里那么好看，你不妨再把它放到水里试试。也好，我找来一个脸盆，打上水，然后把石头放进去。说来也奇，石头一落到水里，立刻现出它原先那迷人的光彩，就和我早晨在海边看到的一样。

这是何故?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些石头经过大海熔炼和造就，赋予了它们一种水晶体，而这种水晶体自己不能发光，只有在水里才能现出光彩。

后来，回到福州，我特地选了一只雅致的水仙花盆，把这些小石子养在里面。小小的花盆，清清的泉水，与五光十色的石子相辉映，居然成了敝舍一景。谁到我家看到它，总不免要赞美几句。

前两天，天气好，我把花盆移到窗户外面。在灿烂的阳光下，再来观赏，我发现比在室内又好看多了，几十粒石子放射出耀眼的光芒，色彩纷呈，浮光跃金，活像一个万花筒。这又是何故?我问身边的孩子，小女儿的同学说：看来，也离不开水。是水在太阳底下折射反光，才使它放出那么好看的光彩。

她说的完全对。小石子和水的关系，揭示了一个普通的真理，那就是闪光的东西，通常是美好的，而这美好的东西，一旦离开了抚育它成长的母亲，那光彩也就不存在了。

1985.8.22

(1989年中国文联出版公司《华林集》)

赏析此文写于1985年8月。当时，改革开放刚拉开帷幕，一些人面对从未接触过的新事物表现出惊讶和迷惘。作者准确地把握了这一时代脉搏，把爱党爱国的呼吁含蓄而巧妙地体现在这篇随笔中。

统观全文，特色有四。

一是主题含而不露，小中见大。文中没有一字一词的政治说教，似乎通篇是讲游览赏玩，而奉劝人爱党爱国的严肃主题就隐在游览赏玩之中，可谓“寓教于玩”。二是结构形散神不散，自然洒脱。乍一看，文章好似顺手拈来：忽而写海边，忽而写住所，前面写在烟台，后面又写福州，似并不讲究章法，其实，这种不讲章法恰是最好的章法。这章法就叫“万变不离其宗”，作者的笔无论伸向何处，都没有离开水与光的关系来展开。文章开始，写“我”“早晨去海边散步”时，有一段景色描写，看似随便，却有取有舍。你看，他先写“朝阳”，再写“霞光”，继之写水中那“五颜六色”的石子，并详述了石子的各种形状、颜色。闲笔不闲，一是将水中的石子五彩缤纷的现象介绍给读者，二是也为下文石子在出水后光彩的消失做铺垫。至于下文写到石子在脸盆中重现“原先那迷人的光彩”，更是没离开光彩二字。三是叙述一波三折，起伏有致。开始写足了石子在水中的奇观及“我”对石子的喜爱、贪婪，笔锋蓦然一转，写出水石子的光泽消失;当读者的胃口被吊起之后，笔锋再次一转，写光泽复得。如此有波有折、有起有伏的叙述，不仅避开了文字的呆板，也利于下文主题的揭示。四是行文彼此呼应，前后一体。比如，前面写“我”捡石子之“贪”(作者还谦虚且不乏幽默地说“不敢贪多求大”)，后面又写“后悔不该太贪心”等。类似前后照应的例子还有几处。如此处理，自使文章环环紧扣，无隙可击。

随笔的结尾是主题和要旨所在。作者在做了充分的叙述和铺垫之后，将自己悟出的道理全盘端出：“闪光的东西，通常是美好的，而这美好的东西，一旦离开了抚育它成长的母亲，那光彩也就不存在了。”这格言式的结论，说得既明白，又含蓄;说的是石子，而道理却不限于石子。它使人想到万物之光与太阳的关系，更使人想到一个人的作为与党和社会主义祖国的关系……言尽而意远，令人回味再三并从中受到深刻的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