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一日,韩道国晚夕铺中散了,回家睡到半夜,他老婆王六儿与他商议:“你我被他照顾,此遭挣了恁些钱,就不摆席酒儿请他来坐坐儿?休说他又丢了孩儿,只当与他释闷,也请他坐半日。他能吃多少?彼此好看些。就是后生小郎看着,到明日就到南边去,也知财主和你我亲厚,比别人不同。”韩道国道:“我心里也是这等说。明日是初五日,月忌不好。到初六日,叫个厨子,安排酒席,叫两个唱的,具个柬帖,等我亲自到宅内请老爹散闷坐坐。我晚夕便往铺子里睡去。”王六儿道:“平白又叫甚么唱的!只怕他酒后要来这屋里坐坐,不方便。隔壁乐三嫂家,常走一个女儿申二姐,年纪小小儿的,打扮又风流,又会唱时兴的小曲儿,倒请将他来唱唱罢。等晚夕酒阑上来,老爹若进这屋里来,打发他过去就是了。”韩道国道:“你说的是。”一宿晚景题过。
到次日,这韩道国走到铺子里,央及温秀才写了个请柬儿,走到对门宅内,亲见西门庆。声喏毕,说道:“老爹明日没事,小人家里治了一杯水酒,无事请老爹贵步下临,散闷坐一日。”因把请柬递上去。西门庆看了,说道:“你如何又费此心?我明日倒没事,衙门中回家就去。”那韩道国作辞出门,来到铺子做买卖。
到次早,拿银子叫后生胡秀,拿篮子往街买鸡蹄鹅鸭鲜鱼嗄饭菜蔬;一面叫厨子在家整理割切。使小厮早拿轿子,接了申二姐来。王六儿同丫鬟伺候下好茶好水,客座内打扫收拾桌椅干净,单等西门庆来到。等到午后,只见琴童儿先送了一坛葡萄酒来;然后西门庆坐着凉轿,玳安、王经跟随,到门首下轿: 头戴忠靖冠,身穿青水纬罗直身,粉头皂靴。韩道国接迎入内,见毕礼数,说道:“又多谢老爹赐将来酒!”正面独独安放一张校椅,西门庆坐下。不一时,王六儿打扮出来,头上银丝髻,翠蓝绉纱羊皮金滚边的箍儿,周围插碎金草虫啄针儿;白杭绢对衿儿,玉色水纬罗比甲儿,鹅黄挑线裙子;脚上老鸦青光素缎子高底鞋儿,羊皮金缉的云头儿;耳边金丁香儿: 打扮的十分精致。与西门庆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回后边看茶去了。须臾,王经红漆描金托子,拿了两盏八宝青豆木樨泡茶,韩道国先取一盏,举的高高奉与西门庆,然后自取一盏,旁边相陪。吃毕,王经接了茶盏下去。韩道国便开言说道:“小人承老爹莫大之恩,一向在外,家中小媳妇蒙老爹看顾,王经又蒙抬举,叫在宅中答应,感恩不浅。今日与媳妇儿商议,无甚孝顺,治了一杯水酒儿,请老爹过来坐坐。前日因哥儿没了,虽然小人在那里,媳妇儿因感了些风寒,不曾往宅里吊问的,恐怕老爹恼。今日一者请老爹解解闷,二者就恕俺两口儿罪。”西门庆道:“无事又教你两口儿费心。”说着,只见王六儿也在旁边小杌儿坐下。因向韩道国道:“你和老爹说了不曾?”道国道:“我还不曾说哩。”西门庆问道:“是甚么?”王六儿道:“他今日心里要内边请两位姐儿来伏侍老爹,恐怕老爹计较,又不敢请。隔壁乐家常走的一个女儿,姓申,名唤申二姐,诸般大小时样曲儿连数落都会唱。我前日在宅里,见那一位郁大姐,唱的也中中的,还不如这申二姐唱的好。教我今日请了他来唱与爹听,未知你老人家心下何如?若好,到明日叫了宅里去,唱与他娘们听。他也常在各人家走。若叫他,预先两日定下他,他并不敢误了。”西门庆道:“既是有女儿,一发好了,你请出来我看看。”
不一时,韩道国教玳安上来:“替老爹宽去衣服。”一面安放桌席,胡秀拿果菜案酒上来,无非是鸭腊、虾米、海味、烧骨秃之类。当下王六儿把酒打开,荡热了,在旁执壶,道国把盏,与西门庆安席坐下。然后才叫上申二姐来。西门庆睁眼观看他: 高髻云鬟,插着几枝稀稀花翠;□□□□,□□□□淡淡钗梳。绿衫红裙,显一对金莲;桃腮粉脸,描两道细细春山。青石坠子耳边垂,糯米银牙噙口内。望上花枝招飐与西门庆磕了四个头。西门庆便道:“请起,你今青春多少?”申二姐道:“小的二十一岁了。”又问:“你记得多少小唱?”申二姐道:“小的大小也记百十套曲子。”西门庆令韩道国旁边安下个坐儿与他坐。那申二姐向前行毕礼,方才坐下,先拿筝来唱了一套“秋香亭”;然后吃了汤饭,添换上来,又唱了一套“半万贼兵”。落后酒阑上来,西门庆吩咐:“把筝拿过去,取琵琶与他,等他唱小词儿我听罢。”那申二姐一径要施逞他能弹擅唱,一面轻摇罗袖,款跨鲛绡,顿开喉音,把弦儿放得低低的,弹了个“四不应”《山坡羊》:
“一向来,不曾和冤家面会,肺腑情难捎难寄。我的心诚想着你,你为我悬心挂意。咱两个相交不分个彼此,山盟海誓心中牢记。你比莺莺重生而再有,可惜不在那蒲东寺。不由人一见了眼角留情来呵,玉貌生春你花容无比。叫了声娇姿,好教人目断东墙,把西楼倦倚。
意中人,两下里悬心挂意,意儿里不得和你两个眉来眼去。去了时强挨孤枕,枕儿寒衾儿冷剩瑶琴独对。病体如柴瘦损了腰肢。知道你夫人行应难离,倒等的我寸心如醉。最关心伴着这一盏寒灯来呵,又被风弄竹声只道多情到矣。急忙忙出离了书帏,不想是花影轻摇,月明如水。”
唱了两个《山坡羊》,叫了斟酒。那韩道国教浑家筛酒上来,满斟一盏,递与西门庆。因说:“申二姐,你还有好《锁南枝》,唱两个儿与老爹听。”那申二姐改了调儿,唱《锁南枝》道:
“初相会,可意人,年少青春不上二旬。黑鬖鬖两朵乌云,红馥馥一点朱唇;脸赛夭桃,手如嫩笋。若生在画阁兰堂,端的也有个夫人分。可惜在章台,出落做下品。但能够改嫁从良,胜强似弃旧迎新。
初相会,可意娇,月貌花容风尘中最少。瘦腰枝一捻堪描,俏心肠百事难学。恨只恨和他相逢不早。常则愿席上樽前,浅斟低唱相偎抱。一觑一个真,一看一个饱。虽然是半霎欢娱,权且将闷减愁消。”
西门庆听了这两个《锁南枝》,正打着他初请了郑月儿那一节事来,心中甚喜,赞他叫了个赏音。王六儿在旁满满的又斟上一盏,笑嘻嘻说道:“爹,你慢慢儿的消饮。申二姐这个才是零头儿,他还记得好些小令儿哩。到明日闲了,拿轿子接了,唱与他娘们听。”又说:“宅中那位唱姐儿?”西门庆道:“那个是常在我家走的郁大姐,这好些年代了。”王六儿道:“管情申二姐到宅里,比他唱的高。爹到明日呼唤他,早些儿来对我说。我使孩子早拿轿子去接他,送到宅内去。”西门庆因说:“申二姐,我重阳那日使人来接你,去不去?”申二姐道:“老爹说那里话,但呼唤小的,怎敢违阻?”西门庆听见他会说话儿,心中大喜。不一时,交杯换盏之间,王六儿恐席间说话不方便,教他唱了几套,悄悄向韩道国说:“教小厮招弟儿,送过他那边乐三嫂家歇去罢。”临去拜辞西门庆,西门庆向袖中掏出一包儿三钱银子,赏赐与他买弦。那申二姐连忙花枝招飐,向西门庆磕头谢了。西门庆约下:“我初八日使人请你去。”那王六儿道:“爹只教王经来对我说,等这里教小厮送他去。”那申二姐拜辞了韩道国夫妇,招弟领着往隔壁去了。
【赏析】
本段故事乍看之下似乎让人感觉有些“眼熟”,无非是西门庆的淫乱史上又添了一段事迹。在西门庆身边,王六儿之类的妇人本也不在少数,像此前的来旺媳妇宋惠莲,此后的来爵之妻贲四嫂、来爵媳妇惠元等人,或则“也入港一二次”,或则成了西门庆“解渴”的对象,不一而足。对于这种相似情节及人物的设置和安排,中国古代的小说评论家从技法的角度拈出了一个“犯”字,来描述小说在情节以及人物性格、场面、细节等方面可能雷同或者冲突的问题。如崇祯本《金瓶梅》批评者在第九十九回中就把陈敬济(即陈经济)和西门庆、张胜和武松为两组相映照的人物加以批点:“盖敬济即西门庆影子,张胜即武松影子,其间有两犯而不同者,有相映而不异者,此作者之变化,全在看官之神而明者也。”张竹坡对于“犯”的技法的阐述、分析更加透彻和精细:“《金瓶梅》妙在善用犯笔而不犯也。如写一伯爵,更写一希大,然毕竟伯爵是伯爵,希大是希大,各自的身分,各人的谈吐,一丝不紊。写一金莲,更写一瓶儿,可谓犯矣,然又始终聚散,其言语举动又各各不乱一丝。写一王六儿,偏又写一贲四嫂……诸如此类,皆妙在特特犯手,却又各各一款,绝不相同也。”当然,他把王六儿与贲四嫂作为一组人物,可能会引来一些争议,因为无论从性格、命运还是人物的重要程度上讲,王六儿倒更可看作是潘六儿以及宋惠莲的映像。
但所谓的“犯”就是雷同,在高明的小说家看来,就要想办法“避”,也就是要写出“同中之异”来。跟“潘六儿”相比,王六儿也是生性淫荡,而其“淫”却又是为了“贪”,比只淫而不贪的潘金莲更多了一份无耻;跟宋惠莲相比,王六儿也是为了求财,只不过比宋惠莲更少了些良知,是属于几乎没有道德底线的贪淫。而与贲四嫂相比,两人同为伙计媳妇之外,贲四嫂“原来奶子出身,与贲四私通,被拐出来,占为妻子”,出身也并不光彩,甚至与西门庆的勾搭成奸也都是趁各自的丈夫去东京送人的时候。但除此而外,无论从性情、个性,还是叙事功能等各个方面,两个妇人似乎并没有太多的可比性。而且,正是通过对贯串大半部书的王六儿一层层深入的描写,才使我们对于张竹坡所说的此书“独罪财色”的目的有了更进一步的领会。本节故事,即是对王六儿夫妇肮脏的肉体和丑陋的心灵较为集中的一次展示。
王六儿的第一次出场,是在第三十三回,在介绍她的丈夫韩道国的时候,顺便提到了她:“乃是宰牲口王屠妹子,排行六姐,生的长挑身材,瓜子面皮,紫膛色,约二十八九年纪。”巧的是名字居然是与潘金莲相同的“六儿”。这显然并非作者文思的贫窘,而更像是有意的安排。她的丈夫韩道国,是西门庆开绒线铺时招收的伙计。他当初的保荐人应伯爵说他“原是绒线行,如今没本钱,闲在家里,说写算皆精,行止端正”,为人又是“言谈滚滚,满面春风”,西门庆就把他招来做了伙计。但事实上此人“乃是破落户韩光头的儿子。如今跌落下来,替了大爷的差使,亦在郓王府做校尉。现在县东街牛皮小巷居住。其人性本虚飘,言过其实,巧于词色,善于言谈。许人钱如捉影捕风,骗人财如探囊取物。因此街上人见他这般说谎,顺口叫他做‘韩捣鬼’。”可见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而王六儿与韩道国可真称得上“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夫妻两个是一样的货色。韩道国“他兄弟韩二,名二捣鬼,是个耍钱的捣子,在外另住。旧与这妇人(指王六儿)有奸,要便赶韩道国不在家,铺中上宿,他便时常走来,与妇人吃酒,到晚夕刮涎就不去了”。正在韩道国跟人吹牛夸赞自己“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的时候,王六儿与韩二捣鬼就被一帮好事子弟当场捉奸,出了个大大的丑。(第三十三回)只是作为“生意人”的韩道国,却并不把这种事情视为丑事。第三十三回的回目就是“韩道国纵妇争锋”,可见夫妻二人之默契,已是不在话下了。
正因如此,这对可称为史上最无耻的夫妻,自有一条与众不同的生财之道。
且看本回的描写: 韩道国从杭州回来,又帮衬西门庆开张了缎子铺,很是受器重。夫妻两人半夜商议,平日里多承“财主”西门庆照顾,本来就应该谢谢他,现在他又刚死了孩子,正好请他一次,也算是给他一个安慰。夫妻二人心意相通,一拍即合,立即就定下了日子,到后天九月初六,韩道国就“亲自到宅内请老爹散闷坐坐。我晚夕便往铺子里睡去”。
读至此处,如果我们缺乏此前情节的阅读经验的话,大概都会看作是极平常的夫妻对话,而他们流露出来的对于“被他(指西门庆)照顾此遭,挣了恁些钱”的财主,听上去也是真的心怀感激,这竟是一篇令人感动的文字了。
可是韩氏夫妇的德行,我们是领教过了的,因此我们当然知道,同床共枕的两人商议的,不是别的,恰是请西门庆来享受王六儿的肉体。倘若这是在受西门庆逼迫的情形之下发生,或者倘若这仅是王六儿背地里的私情(就像宋惠莲),再或者倘若韩道国摄于西门庆的淫威,敢怒而不敢言,恐怕我们对于这对夫妻,似乎可以施之于对来旺与宋惠莲那样的理解和同情。然而情形不是如此,我们听到的是已经毫无廉耻可言的一对狗男女,像谈论天气一样轻松自如地谈论如何出卖妻子的肉体!此刻,他们出卖的早已不仅是肉体,还有灵魂——如果他们还配谈论灵魂的话。
有心的读者当还记得,第三十八回,王六儿与西门庆“上手”了之后,恰逢韩道国去京城送女儿回来,平白得了西门庆给的五十两银子“回扣”,回家又见家里多了个丫环——这是王六儿初次跟西门庆勾搭就“赚”来的——才知道原来头上又戴上了个偌大的绿帽子。难得的是两夫妇毫不回避,王六儿主动坦白,韩道国听之泰然。两个人的一番对话煞是有趣。
韩道国道:“等我明日往铺子里去了,他若来时,你只推我不知道。休要怠慢了他,凡事奉他些儿!如今好容易赚钱,怎么赶的这个道路!”老婆笑道:“贼强人,倒路死的!你倒会吃自在饭儿,你还不知老娘怎样受苦哩!”两个又笑了一回,打发他吃了晚饭,夫妇收拾歇下。
这真让人瞠目结舌,无言以对!可笑乎?可悲乎?可鄙乎?可怜乎?可哀乎?可痛乎?实在是一言难以尽之。
相隔了将近三十回,本段故事中的夫妻对话似乎是上次的延续,只是接下来西门庆的来访,使夫妇两人制订的计划得以顺利实施了。这场各取所需、皆大欢喜的宴席,更活像是西门庆与韩氏夫妇二人演的一台戏,让我们看足了令人恶心一幕幕表演。作者仍然不动声色,一一呈现出普通人家宴客的种种礼节和程序。对王六儿的衣着、行为,描写特加精细:“不一时,王六儿打扮出来,头上银丝髻,翠蓝绉纱羊皮金滚边的箍儿,周围插碎金草虫啄针儿;白杭绢对衿儿,玉色水纬罗比甲儿,鹅黄挑线裙子;脚上老鸦青光素缎子高底鞋儿,羊皮金缉的云头儿;耳边金丁香儿: 打扮的十分精致。与西门庆插烛也似磕了四个头儿,回后边看茶去了。”从打扮到举止,完全一副贤良妇人的作派。而韩道国跟西门庆的寒暄和慰问,也都是语语合乎礼数,再正常不过了。
然后王六儿夫妇请来的歌女申二姐出场,唱了两支曲子,“西门庆听了这两个《锁南枝》,正打着他初请了郑月儿那一节事来,心中甚喜”。岂不知前面唱的两支《山坡羊》,却是打他与王六儿的“那一节事来”。你瞧,唱了几支曲子,“那韩道国打发申二姐去了,与老婆说知,就往铺子里睡去了。只落下老婆在席上,陪西门庆掷骰饮酒。吃了一回,两个看看吃的涎将上来,西门庆推起身往后边更衣,就走入妇人房里,两个顶门顽耍”。礼节的外衣终于脱去,剩下的,只是赤裸裸的肮脏交易。
三个无耻之徒的无耻行径,之所以能如此心照不宣又肆无忌惮地屡屡上演,只能用“各取所需”来解释。韩道国作为西门庆的伙计,正当不正当地捞到了不少实惠。像绒线铺开张之后,西门庆与几个伙计开立合同,“譬如得利十分为率,西门庆分五分,乔大户分三分,其余韩道国、甘出身与崔本三份均分”。第一天收入就是五百两银子,可见各人利润之厚。但这表面上的“合法收入”,应该说有他的一半,更有王六儿的一半。张竹坡早就点出:“王六儿财中之色,看其与西门交合时,必云做买卖,骗丫头房子,说合苗青,总是借色起端也。”算一算,王六儿自从西门庆与她勾搭上,赚的银子可不在少数: 第一次交合之后,西门庆就兑现了承诺,四两银子给她买了个丫头;韩道国从东京回来,五十两银子“回扣”算是辛苦费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绿帽费”;后来西门庆更是“破”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高价,给韩道国夫妇置办了一所宅院!一贯对自己的妻妾都不是十分大方的西门庆,这次显然是花了大价钱。而王六儿为贪图谋杀重犯苗青的贿赂,给西门庆吹“枕头风”,使死者沉冤,罪犯漏网,她却从中渔利。尤其当西门庆死后,王六儿怂恿丈夫席卷了西门庆的一千两白银,远遁东京,更是他们一生中捞到的最大一桶“黑金”,或许到这时,贪淫的王六儿才真正感到不枉她“输身一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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