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
[二·十六] 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己。”
[二·十七] 子曰:“由!诲女知之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六·二十一]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六·二十三] 子曰:“知者乐水,仁者乐山。知者动,仁者静。知者乐,仁者寿。”
[九·四] 子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九·十七]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九·二十九] 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忧,勇者不惧。”
[十二·六] 子张问明。子曰:“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远也已矣。”
[十四·三十一] 子曰:“不逆诈,不亿不信。抑亦先觉者,是贤乎!”
[十五·八]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十五·十二] 子曰:“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十五·二十三] 子曰:“君子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
[十五·二十八] 子曰:“众恶之,必察焉;众好之,必察焉。”
〔鉴赏〕 智在《论语》中写为“知”,即智慧。智的观念在孔子的思想中占据着突出的地位。他经常同其弟子谈论智的问题,把它同仁相提并论,看得同等重要,规定为理想人格的基本方面。“智”、“仁”、“勇”是孔子及儒学所主张的三“达德”,即三个永恒道德,有别于基督教所确定的三个最高美德“信仰”、“博爱”和“希望”。对于智,孔子虽然没有像对仁那样做出极其详尽的阐述,但是他也在许多地方,以各种方式深刻地揭示智的内涵、作用,以及培养的途径和方法。
孔子智的概念是在“辨惑”的基础上形成的。孔子看到人们认识上存在两大问题: 即“愚”和“惑”。愚是无知造成的,可以通过学习逐步加以克服。然而惑要复杂得多,惑不是没有知识,有时可能是因为知识太多了,因为人们被一种错误的知识、认识所支配,为一种不当的念头或情志所惑乱。因此孔子对惑更为关注,把它视为精神成长、获得正确认识的最大障碍。他把自己到四十岁左右时做到“不惑”作为自己精神成熟的主要标志,由此也可看到他对于克服惑这一事情的重视程度。从《论语》可知孔子经常与他的弟子讨论惑的问题。在《颜渊》篇第十章中子张问“辨惑”,孔子说:“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在同一篇第二十一章中樊迟又问“辨惑”,孔子回答道:“一朝之忿,忘其身,以及其亲,非惑与?”这两处都表明惑是丧失理智,为一种盲目的情感所支配。而在《宪问篇》第三十六章中惑是指一个人被一种说法所蒙蔽。
智是惑的反义词,是对惑的克服,由上可见,智就是心灵的觉解,即因排除内外蔽障、去除盲目性而达到的自觉状态,这就是他所说的“明”。明是不受任何事物和心理状态的蒙蔽,孔子举例说:“浸润之谮,肤受之愬,不行焉,可谓明也已矣。”按照朱熹的解释,这是说背后诽谤人的话在众人中悄悄流传,听者不觉其入,常常笃信太深;诉说冤情者因其切身之痛和感情急迫,听者往往因同情而不深入了解真实的情况而贸然做出强烈的反应。人们若能连这两种容易影响人的事情都不受迷惑,也就可以达到心明如镜的地步了,而不会被眼下近前的事物所遮蔽。
按照孔子的思想,为了解蔽,人们要发挥理智的作用,要遵照道德规范和事理来判断一切,所以他主张“崇德”,一再提倡“思”。但是孔子思想的深邃之处就在于,他认识到人们的某种理性认识和道德观念在处于盲目状态之下都可能成为蒙蔽心灵、造成精神惑乱的东西,如他说:“好仁不好学,其蔽也愚;好知不好学,其蔽也荡;好信不好学,其蔽也贼;好直不好学,其蔽也绞;好勇不好学,其蔽也乱;好刚不好学,其蔽也狂。”(《阳货》)可见,任何东西都不能绝对化,都不能无条件地加以推崇。智慧就是在一切事物面前求自觉。
孔子的智慧论的特殊价值在于,他让人们认识到智慧的障碍主要不在外,而在内,即不是由于外部某种事物的作用,而是由于人们自己的某种精神状态。他关注的主要不是认识外部事物的具体方法,而是人们自己的心灵对待外部世界、对待自己的心理状态和某种认识的态度。因此他主张“绝四”: 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反对自以为是、主观主义和自我中心主义,要求完全按照事物的本来状况认识事物,按照事物的具体情况决定正确的做法,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由上可见,孔子的智的观念体现了一种实事求是的精神,他的不朽格言“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之,是知也”就是明证。世上最平凡而又最伟大的真理实事求是就是发源于孔子关于智慧的思想。
“智者乐水”的名言进一步加强、深化、丰富了孔子智的观念。水的隐喻在先秦各派哲学家那里有不同的意义,孔子可能是在以下四种意义上使用的: 第一,水是清澈透明的,像镜子那样映照事物,因此智者从水的特性体悟到心灵也应当清澈透明,不能让陈旧的观念、鄙陋的情欲所充塞,能够明辨事理,细察秋毫,不能有任何先入之见。第二,“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智者从中领悟到天道生生不息蕴化万物的本然状态,世界有其自身的运行、发展的法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们的思想、言行应当符合这些法则。第三,水“浅者流行,深者不测,似智”(刘向《说苑·杂言》),最深邃的智慧达到神奇莫测的程度,非凡夫俗子所能妄测,孔子所谓“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一语就包含有这层意思。第四,水无常势,它是柔性的,多变的,具有不确定性,表现为各种不同的形态;它的奔流迂回曲折,灵活畅达,昼夜不息,因此认识就要敏锐灵活,善于随机应变,因势利导,不能执守一端,因循守旧,停滞僵化。
智者乐于看到并顺应世界的变迁,不拘守某种一成不变的标准或规则,顺势而为,多能成功;即便遇到挫折或失败,因深明世事变易无常,视穷达得失若四季寒暑风雨之交相更替,能泰然对待,又透悟世事有其当然之理,必然之则,并非完全决定于一己之欲望,因此总能随遇而安,并能总结经验,另寻良机,再图振兴,所以他们总是乐观的,正如孔子所说:“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
对于智的实际运用,孔子做了许多具体的指点,如对于任事他提出要深谋远虑;对于国之大事,他指出要“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雍也》)。但是在所有这些事情中,他觉得最重要的是“知人”之智。他曾经说过:“不患人之不己知,患不知人也。”(《学而》)“知人”包括以下三方面:
一、 了解他人,理解他人,准确地看到别人的长处和短处,他所讲的“失人”、“失言”这两个问题的发生,根子就在于不了解所遇之人。
二、 认识人的局限性。孔子曾经哀叹:“善人吾不得而见之矣。”(《述而》)他看到了人性的阴暗面,并且指出了人性的许多弱点。正是出于这样的认识,他提出了“绝四”的主张,要求人们有自知之明,“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三、 善于辨别忠奸善恶贤不肖。孔子意识到识别人是很困难的,因为有些人言行不一致,有的十分虚伪狡猾,常以假象欺骗人。因此不能完全根据众人的好恶来加以判断,而要细察一个人所做的什么,他的动机是什么,他遵循什么道路,他喜欢什么,这样他的真实面貌就无法隐藏了。所以孔子说: 不预先怀疑别人欺诈,也不猜测别人不诚实,然而在事前就发觉问题,这是贤人才能做到的。在他看来,能够发现并任用贤人是一种非常高超的政治智慧,因为他认为选拔正直的人,罢黜邪恶的人,就能使邪恶的人归于正道(见《颜渊》第二十二章)。
在这些思想的基础上,孔子主要发展了实践智慧,即完善人、完善外部世界的智慧,这对中华传统智慧的发展方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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