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埵那太子本生图
北朝·北魏
壁画重彩
纵一六五厘米
横一七二厘米
见于敦煌莫高窟二五四窟南壁
到过敦煌莫高窟的人,谁都不会对254窟南壁上的《萨埵那太子本生图》无动于衷。或震慑于其磅礴气势,或沉醉其浪漫情调,或折服其粗犷造型,或玩赏其斑斓色彩,或惊异其高度压缩时空的构图张力,或珍视其凝结着时代性和民族性的史论价值……
然而,这种种动人心志的艺术魅力,不仅是壁画本身的客观效果所起的作用,而同时在其中蕴含了观瞻者的具体欣赏态度。
让我们通过两条不同的途径来欣赏这幅画。
第一条途径,是直观感性的。
在凹字形的构图上,逼面而来的,首先是一片幽冷沉重、阴森凄厉的气氛。各种形状的青色块,或大,或小,或正,或欹,或聚,或散,或庄严平实,或灵动蜿蜒,放射出鬼火般的光彩。与之交缠纠葛的紫灰色、酱红色,尤其是深邃难名的黑褐色,则忽前忽后、忽明忽暗地随着人们的视线而出没隐现。等人们渐渐放大了瞳孔,猛然间又发现一条条重如钢筋的黑线和轻如游丝的白线,它们是那样的繁复多变,那样的不可捉摸,那样的“剪不断,理还乱”。终于,你理出了些许头绪,原来那里有人,有神,有虎,有塔,有山野,有草木,而且还有交谈、自戕、悲悼以及众虎食人的惨剧……就这样,随着对语意的探究,人们越是肯定了自己所发现的认识,便越是对自己的肯定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忐忑不安。于是迷茫、困惑,以至爽然若失;与此同时,审美感受也就戛然而止、了无踪影了。
萨埵那太子本生图
自然,这种直观感受是在一瞬间完成的,而且根本无法用语言描述出来。所有用语言描述出来的感受,实际上已经成了另一种感受——理性感受。这就是第二条欣赏途径。
循着这条欣赏途径,人们必将企求于一个代步的交通工具——释义,或曰“本文”。萨埵那太子本生故事告诉我们:摩诃罗陀国王有三个儿子,一日入山,见一只母虎领着七只幼虎,觅食无着,将食己子。第三王子摩诃萨埵为救虎命,决心以身饲虎,于是调开两兄,脱去衣服,置身虎前。但因虎已饿得奄奄一息,无力啖食。摩诃萨埵王子便攀上悬崖,用干竹刺项出血,投身崖下。饿虎吮食其血后,慢慢有了力气,便尽啖其肉,遂得续生命。偕行的萨埵王子两兄十分悲痛,驰还宫中,禀告父母。国王及王后急忙赶到现场,抱尸恸哭,悲痛欲绝,乃为之收拾遗骨,起塔供养。有了这一故事梗概,我们很快就能在那重叠弥纶、光怪陆离的画面中,寻绎出庶几与“本文”相一致的切入口。由中部上沿右起而向左旋进,依次描绘着八个情节:观虎,刺项,投崖,饲虎,报信,哭尸,收骨,起塔。这些不同时间、不同地点所发生的事情,都围绕着勇猛舍身的主题,而严密地压缩在同一个画面上,有关人物反复出现,许多物象互为背景,简直使人透不过气来。但由于故事主题的纯粹性和鲜明性,造型处理上大小、动静、主次的强调,以及运用了深棕、灰黑、青、绿、白等冷色调,形成一种严肃悲壮的特殊感染力,因而并不会发生时间空间是否合理之类的疑问,而似乎觉得这一切都已完美无缺,只能如此,并且必须如此。
两条欣赏途径的区别,在某种意义上说,是古典欣赏态度和现代欣赏态度的区别——前者欣赏形象和形式所致力的意义,后者则欣赏形象和形式本身;前者追求一种客观的确定的存在,后者则追求一种主观的随机的存在。倘若不怕以偏概全的话,那么,毋宁说前者更接近于文学本体的欣赏态度,而后者更多地站到了绘画本体的立场上。当然,凡事只能相对而言,所谓文学本体还是绘画本体,或者古典欣赏态度还是现代欣赏态度,不过用以说明欣赏态度对审美效应所产生的重要影响而已。不同欣赏态度之间,既是一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依互存的关系,又是一种此一时也、彼一时也的变动不居的关系。正因为这种动态的模糊的多方位的特性,才使得同一件作品在不同主体、不同场合、不同观照心态的情况下,便会形成截然殊途的审美效应。假如不以当代人宗教观念淡薄乃至消失为前提,要想得到上述审美感受尤其是直观感受是不大可能的。这一点,也许可以说是所有敦煌壁画得以体现其为我们所认可的艺术价值的根本保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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