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端端图
明·唐寅作
纸本设色
纵一二二.八厘米
横五七.二厘米
藏南京博物院
苏州地区,古称“吴”,山清水秀,人文荟萃。吴中画学五百多年来,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吴门四家”为巅峰。唐寅,字伯虎,风流倜傥,自刻名章“江南第一风流才子”;尝题吟“醉抱仙花月下眠”,“笑舞狂歌五十年”(摘其题画诗句)。善画人物,尤擅仕女,并重立意,常带着画家主体意识、愿望和色调,而臻于“骨气形似”俱佳的境界。其《李端端图》正是这样一幅典型作品。
李端端图
图上画着五人,居中坐着一戴文生巾(帽)、留八字须的书生,其面部神情和倚坐姿态,无不显示出潇洒、儒雅的气度和风采。近靠主人左侧站在黑书桌两边的是其婢女,一着红色套裙,一着白色衫裙,色彩对比鲜明、有层次感。站在主人右前的是来客——手持一朵白牡丹的小姐,姿态文雅,楚楚动人,身后是随从侍女。四女围着主人,左右上下排列错落有致,宛如众星拱月似的烘托了主人的重要形象和地位,这是此画构图的特色。人物背景是山水大屏风,上方题着:“善和坊里李端端,信是能行白牡丹。谁信扬州金满市,胭脂价到属穷酸。”点明图中持白牡丹者即扬州名妓李端端,当中书生乃是唐代诗人、久居扬州的崔涯,唐寅即以他俩间的故事来立意作画的。
崔涯与张祜齐名,为人豪侠,长于宫词,每题诗于妓院,必传诵于街头巷尾;“誉之,则车马继来;毁之,则杯盘失错”。他曾嘲笑李端端:“黄昏不语不知行,鼻似烟窗耳似铛。独把象牙梳插鬓,昆仑山上月初生。”李端端见诗后“忧心如病”,就向崔涯跪拜,“伏望哀之”,崔被感动。一个风尘奇女,一个诗坛高手,一来二往,相互理解,交谊日深,崔即另题一绝:“觅得黄骝被绣鞍,善和坊里取端端。扬州近日浑成差,一朵能行白牡丹。”于是“大贾居豪,竞臻其户”。有戏之:“李家娘子,才出墨池,便登雪岭。何期一日,黑白不均?”(事见唐范摅《云溪友议》卷中)李端端肤色稍黑,然美艳过人,世称“黑妓”,今成流光溢彩白牡丹。
唐寅即以此“意在笔先”,架构杰作,并将李氏向崔生求情改造为当场评理的画面,显示“黑妓”的智慧和胆略:她娇小端丽,傲然玉立于崔家客堂,面目表情从容大方,又稍露不安和期待,并以白牡丹示意,据理巧辩。崔涯静气安坐,凝神谛听,内心折服之情流于眉目间,手按卷纸正拟题写已作的新诗。两人的神情色调,正可借用雨果的论断:“脸上的神气总是心灵的反映,如果说思想是没有颜色的东西,那就错了。”(《笑面人》)唐寅还从崔诗中的“取端端”衍化出“黑妓”“落籍”的寓意(旧时妓女从良称“落籍”,故曾有人名此画为《李端端落籍图》),寄托着这位“风流才子”画家对历史名妓的怜惜、爱慕。
据见过唐寅画像者言图上崔涯头像是唐伯虎的自画像,有人即以此和“胭脂价到属穷酸”句附会此图是画唐寅本人韵事,明代画家竟“取”到唐代名妓,实属可笑。更有甚者“别出心裁”地认为此图画“唐伯虎点秋香”,把唐代实有其人的李端端变成了明代虚构乌有的“秋香”。明代张丑说得好:“赏鉴二义,本自不同。赏以定其高下,鉴以辨其真伪,有分属也。”(《清河书画舫》)画之“高下”,可以“见仁见智”;但“真伪”包含画所写的历史事件,却不可“乱点鸳鸯谱”。其实,倘若崔头像果真是唐寅自画像,那也不足为奇:因唐寅不可能见到崔涯本人,而以己貌度之也未尝不可,并不影响画的内容仍是崔涯与李端端的故事。即使说此图带有点唐寅的自侃,但也绝不能去改变此画内容的真实面貌。这里还可举唐寅作此图的另一题画诗为证:“《题画张祐》:‘春和坊里李端端,信是能行白牡丹。谁信扬州金满市,元来花价属穷酸。’”(《唐伯虎全集》卷三)这可说明:两首是同一幅画的题画诗,正式图上改几字更显精确;画名《李端端图》,是后人所起;张祐,查史无此人,应是张祜之误植,但张祜系南阳人,寓居苏州,与崔涯齐名,却与扬州李端端无关,唐寅此处显然是崔冠张戴,记错了,但艺术家们常有出错,故也情有可原;唐伯虎两首题画诗头两句都是从崔涯给李端端的赠诗中翻出的,而张祜并没作过此类诗。总之,不论怎样,这首题画诗的标题恰恰有力地证明了此图所画的并不是唐伯虎自身的风流韵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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