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图
清·朱耷作
纸本水墨
纵一九○厘米
横八一厘米
藏刘海粟美术馆
朱耷的《孔雀图》画面很简单:悬崖之下的一块危石上,蹲着两只侧目而视的孔雀。构图简洁平正,造形怪诞俊逸,笔致圆转秀健,墨色朗润朴茂……作为观画的体会,固然可以大至风骨气韵,小到一点一厾,因观赏者所具的主客观条件而寻绎出万千意味来。然而与此同时,任何一个观赏者,实际上也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捕捉作品的“本文”,而被捕捉到的“本文”的差异,又将潜在地制约着观赏者的审美效应。稍稍涉猎过朱耷画作的人都知道,其画多作寥禽孤鸟、疏花枯木,尤为画眼点睛,或漠然半闭,或白眼向人,大有孤傲愤世、冷峻待人之意绪,因此,这些不合群的“野生命”,往往会被人们视为作者思想人格的象征。对于这一幅《孔雀图》,当然不会例外,人们将顺着习惯思路进行审美再创造,虽深浅有殊,高下各别,其所持方向则是同一个。
孔雀图
但是,当人们进而读了作者题诗之后,情况忽而起了变化。诗云:
孔雀名花雨竹屏,
竹梢强半墨生成。
如何了得论三耳,
恰是逢春坐二更。
“三耳”有两种出典。一是《七修类稿》和《太平广记》所载的“三耳秀才”,意指聪明的人。二是《孔丛子》所记的“臧三耳”,意谓特别听话的奴才。一褒义,一贬义,究竟所用者何,颇难定夺。从“三耳”联系到画面孔雀分外显眼的三根翎毛,令人想起清代官员的花翎顶戴,恰恰是以“三眼”为最高标识的。于是,朦胧晦涩的诗意渐渐透露出一丝光照——那班臣服于异族统治者的旧宦新贵,在天未亮的“二更”时辰,就急于去等候上朝了,他们尽管不愧为应顺天命的聪明人,却终究只能充当媚颜卑膝的奴才!这时,那对孔雀给我们的感受不再是孤高傲世的倔强人格,而成为一种漫画意味的色厉内荏者了。至此我们才明白,作者为什么要异乎常规地把孔雀翎尾处理得稀稀拉拉,为什么要把孔雀所站立的石块画得上大下小、摇摇欲坠,为什么要在孔雀与石块之上设计一座盘盘石壁,而令名花倒悬,竹梢横斜……所有这一切,不仅仅是出于造型和形式上的需要,更为本质的原因,则是服务于那一腔孤愤、满腹隐痛的。正如其“八大山人”的签名一样,既类“哭之”,又类“笑之”,苦心孤诣,欲露还藏,只有知其人,方能会其意。
显而易见,融诗、书、画为一体的奇异格局,在这位“金枝玉叶老遗民”身上发挥了非同寻常的功用。纯粹的画,传趣易,寄情难;单纯的诗,晦而不能言志,显而无法藏锋;一旦将两者结合成一个有机整体,则如盐在水,两美俱得。朱耷曾经手汇过几卷自作诗,但一直封锁在箱子里不得示人,而独以题画诗见传,不是没有缘由的。
末了,顺便提一句:有人怀疑《孔雀图》的可靠性,对于诗意的理解,也见仁见智,颇有争议,这其实并不妨碍我们将它作为一幅名画,尤其是作为诗、书、画合一的代表性作品来欣赏。恽格《瓯香馆集》说:“惟画理当使人疑,又当使人疑而得之。”以之借喻或囊括此画的鉴赏效应,不是十分贴切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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