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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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稿本,“风格”原为“气格”,作者自行删改。“与中、后二主词皆在《花间》范围之外,宜《花间集》中不登其只字也”,手稿本作:“中、后二主皆未逮其精诣。《花间》于南唐人词中虽录张泌作,而独不登正中只字,岂当时文采为功名所掩耶?”
《花间集》是最早的一部词总集,为后蜀贵族子弟赵崇祚所编,成于广政三年(940),选录温庭筠、皇甫松、韦庄、薛昭蕴等18位唐末五代词人的词作,凡500首,其中大部分词人为后蜀词客。在唐末五代中原战乱频仍之际,西蜀凭其天堑之险和物产富庶而相对安定繁华,加之前蜀之王衍,后蜀之孟昶荒淫放逸,纵情声色,爱好文艺,于是在西蜀朝廷兴起浮艳靡丽的词风。《花间集》的编撰,就是这种词风的反映。其中部分词作,描写女性姿色情思,与齐梁宫体诗相近。王士禛《花草蒙拾》论《花间词》风格特征说:“最着意设色,异纹细艳,非后人纂组所及。”又说:“或问《花间》之妙,曰: 蹙金结绣而无痕迹。”
至于《花间集》为何不选冯延巳、李璟、李煜词,应该有时空两方面原因,从时间上说,《花间集》编成时,冯延巳才38岁,李璟才25岁,李煜还是个孩子,在词体创作上他们还没有显示出真正的实绩,没有产生多少影响;从地域上说,西蜀和南唐相距甚远,疆界和关卡都限制了文化上的交流。因此《花间集》不选南唐人词是很自然的。
但是,王国维则从词作本身找原因,认为冯延巳词与中、后二主词的境界、意旨、风格都有别于“花间”词人,因此《花间集》不录冯词。当然王国维这一则的重心在前面一句:“冯正中词虽不失五代风格,而堂庑特大,开北宋一代风气。”
冯延巳有一些词也秾艳靡丽,如《菩萨蛮》:“娇鬟堆枕钗横凤,溶溶春水杨花梦。红烛泪阑干,翠屏烟浪寒。锦壶催画箭,玉佩天涯远。和泪试严妆,落梅飞夜霜。”与“花间词人”的风格是很接近的,故而王国维说“虽不失五代风格”,但是,与“花间词人”相比,冯延巳虽也常写男女相别相思的恋情,然而常常寄寓切己的身世之感;甚至穿透日薄西山的国运,冯延巳似乎领悟到更为深刻的人生命运悲剧,词中的感慨往往能够超越一己的悲哀,而更为深沉博大。如《清平乐》:“往事总堪惆怅,前欢休更思量。”《喜迁莺》:“相逢携酒且高歌,人生得几何!”《舞春风》:“蕙兰有恨枝尤绿,桃李无言花自红。”《金错刀》:“只销几觉懵腾睡,身外功名任有无。”《金错刀》:“春光堪赏还堪玩,恼杀东风误少年。”这些词与李煜词的人生感慨略有几分相近,而是烟花梦中的“花间词人”所未曾梦见的。王国维所谓“堂庑特大”,应该从这个角度去理解。冯延巳在词中寄寓人生感慨,扩大词的意境,对北宋词是有明显影响的。晏殊就“尤喜江南冯延巳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刘攽《中山诗话》)。晏殊词中如《破阵子》“可奈光阴似水声,迢迢去未停”;《木兰花》“细算浮生千万绪,长于春梦几多时”;《清平乐》“人面不知何处,绿波依旧东流”;《秋蕊香》“金乌玉兔长飞走,争得朱颜依旧”,蕴涵着对时光飞逝、人生苦短的慨叹。欧阳修词如《圣无忧》“世路风波险,十年一别须臾”;《浣溪沙》“浮世歌欢真易失,宦途离合信难期”;《鹤冲天》“花无数,愁无数,花好却愁春去。戴花、持酒祝东风,千万莫匆匆”;《临江仙》“如今薄宦老天涯。十年歧路,空负曲江花”;《鹧鸪天》“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及从初莫作双”等,更是在亲身遭际的历练中对社会人生的彻悟。这种境界和主旨,往前面都可追溯到冯延巳。所以王国维说冯延巳“开北宋一代风气”。在晚唐温庭筠、韦庄和北宋晏殊、欧阳修之间,冯延巳是风气转换的关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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