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构类·层层脱换,笔笔往复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周济曰:“此不过 ‘桃花’‘人面’,旧曲翻新耳。看其由无情入,结归无情。层层脱换,笔笔往复处。”……此笔法之脱换处,即不肯使一直笔,而回环曲折,为“伤离”二字作顶上之盘旋。(陈匪石 《宋词举》 卷下)
【词例】
瑞 龙 吟
章台路。还见褪粉梅梢,试花桃树,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归来旧处。黯凝伫,因念个人痴小,乍窥门户,侵晨浅约宫黄。障风映袖,盈盈笑语。前度刘郎重到,访邻寻里,同时歌舞,惟有旧家秋娘,声价如故。吟笺赋笔,犹记燕台句。知谁伴、名园露饮,东城闲步,事与孤鸿去,探春尽是伤离意绪,官柳低金缕。归骑归,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飞絮。
【解析】周济所说的周美成《瑞龙吟》 中 “层层脱换,笔笔往复”,是一种表现手法,也就是前人常说的 “一层一递,一递一转”的写法。词人在创作时,其一种情绪怀抱,不肯直笔说明,而是采用曲折盘旋的方法,一步一景,步步景深,让那种不欲直说的情感,如碧空苍鹰一般在作品顶上盘旋而不落下,但作品中的所有承递转折,所有景物情事,无不随影附形于这种情感,化用剑客的话来说,就是宝剑虽不曾出手,但已然寒气充溢,处处剑花了。这种曲折回环的技法,可以在有限的载体中开拓出曲折、邃远的情感空间,使词旨于平淡的外化中更显出内涵的深厚沉郁。
《瑞龙吟》写旧地重游,但已看不到旧日情人的怅惋之情,所以周济认为不过是“人面桃花”的 “旧曲翻新”耳。词以 “双拽头”形式展开,序曲重复两遍,但笔墨各不相同,层层转递。第一叠写词人初临旧地的所见所感,但通体只说物,不说人,只暗说,不明说,这就显示出感情的沉郁。开头三句,写章台,写梅花,写桃树,正面写了地、物仍旧,暗含物是人非之感,这自然是“曲笔”写 “怅惋”之情。“愔愔”,进一步点明重来的是 “坊陌人家”,地点越加具体,再写到旧地的梁燕还在筑巢垒窝。这还是写旧地、旧物,但范围更小,场景更具体,因此,物是人非的感觉更加深刻和强烈。这叠都写旧地旧物,但两个层次,两种景象,这是脱换之笔。第二叠还是不直笔抒写旧地重游的怅惋意绪,而是因景及情,因物及人,描绘自己与情人初次相见时留下的美好印象。前面写旧地旧物,这里写旧人,是又一层脱换,写旧地旧物,暗示物是人非之感,这里写对旧人的美好印象,则暗示对情人的思恋。“黯凝伫”,写词人伤神失色凝思不前,承上启下;“因念”以下,转入对情人的追思,眼前清晰地浮现出一位天真、娇小的少女形象: 她额抹约黄,手牵衣角,迎着晨风,开着门户,笑盈盈地与词人亲切话语。记忆之如新,神态之鲜明,但只在“念”中出现,无怪乎词人要“黯凝伫”了! 此一“往复”之笔在“因念”中 “脱换”而出,增强了词人思旧情怀的厚度,尤其是对少女形象的描写,其铺陈越细,就越显示词人怀思之深。这种曲折技法,使故地重游物是人非伤离意绪的空间网络已臻细密,词人蓄积其间的情感可以不受阻滞地游走了。以上两层,描写对象一层一换,寄寓的感情一换一深,虽无一字写“伤离”,却盘旋吞吐着 “伤离” 之意,“层层脱换,笔笔往复”已见大概了。
第三叠为过片,正笔写伤今。写伤今,当然是从上面忆旧中脱换出来,意思向前发展了。写伤今,并不直写怅惋,而只写旧日情人如今“声价如故”,这便是曲折,暗含其人虽可闻,但不可见的伤感在内。但故人不见,故事犹新,词人清清楚楚记得当年吟诗作赋的情景。这几句写眼前景过去事看似频频道来,实则波澜层出,它先写觅而难寻,再写我来她去,后写旧情不忘而誓盟已毁,层次极为分明,不写离绪而离绪却一气通贯,哀愁郁结而凝重。下面“知谁伴”五句,分量尤重。追念旧情,寻觅不得,想当年,与伊人“名园露饮、东城闲步”,而今该是谁陪着她呢?这就使今昔之感和难堪之情显得更其深厚。词人爱而竟失,追而成空,更何况旧人而今燕笑有人,词人此刻形影相吊,这一“热”一“冷”的强烈对比,在沉迷至深的追思与孤鸿一去的现实警示下,自然逼出了“伤离意绪”这一词旨。至此,铺陈、渲染、烘托的结果,笔笔往复曲折的结果,使作品中包含的感情大幅度跌宕,词作中峰峦竞耸,使人心夺神骇,沉浸在激烈的情感氛围之中。词的最后,又从“伤离意绪” 中脱换出归途暮景,再作一往复之笔。在暮色、丝雨、飞絮组成的阴沉感伤的画面中,词人的怅惋之情泼洒其中,只不过不露不显,无形无迹而已。过片以下,由 “凝伫”而访、寻,由回忆而清醒,最后踏上归途,目及暮景,词人仍然用层层脱换,笔笔往复之法,使伤离意绪越积越深。由是可见,周邦彦的这首词中虽充满了抚今追昔的诸般感慨,但词人始终不肯用一直笔,通体盘旋曲折,艺术结构上苦心营构,使词境深沉浓郁,耐人咀嚼,极富余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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