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沉着之致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永叔“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直须看尽洛城花,始与东风容易别。”于豪放之中有沉著之致,所以尤高。(王国维《人间词话》)
【词例】
玉 楼 春
欧阳修
尊前拟把归期说,未语春容已惨咽。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解析】沉着,指词的风格及抒情主人公的情感呈现出一种深沉、悲慨、凝重的状态。当作者对宇宙人生作整体的观察,对其中矛盾与变化的各个方面有了较为深刻的感悟之后,他的胸襟、修养必然上升到一般人不易达到的哲学高度。他把自己的这种人生体验不加伪饰地表现于词,就使词作获得了端凝悲慨的神采,这就是“沉着之致”。
词论家向来以豪放与婉约类分宋词的主导风格,并把自晚唐五代“花间”词确立起来的婉约一路视为词的“正宗”风格,而把在苏轼手中成熟、在辛弃疾手中光大并有众多羽翼及后继者的豪放词风视为词的别调。这种看法虽有着不言自明的偏颇,却也有一定的合理因素。的确,词如写得如辛派末流那样,一味豪纵而不知节制,不止气虚脉浮,即在情韵上,留给接受者回味的余地也极小,难怪有人不客气地评其 “病在粗豪”了。而如果在豪放中杂以其他品味,如韶秀、清婉、沉着,则会给豪气词带来意想不到的韵致。欧阳修的这首 《玉楼春》,即是在豪放的主体风格中,兼有沉着色彩,从而使此小令容量更大、意蕴更深的佳作。
这首词,传达了作者在酒宴上作别所恋女子所生的一种感情与感慨。词的开头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樽中酒浓,樽前人丽,在这人生中难得一遇的美妙时刻,作者自己要说的,却是指向离别的归期。“欲语”句可作两种理解,一为抒情主人公自己心情惨咽(欲语春容、已惨咽),一为 “春容”即他的美丽的恋人心情惨咽 (欲语、春容已惨咽),事实上这二人情意相通而互感。因此在酒香人影之中,他俩俱由樽前的欢乐与沉醉转而为伤心之 “惨咽”了。仅此一韵,已包含了作者对美好事物深深赏爱与对人事无常深沉叹惋两种情绪,也表现了他对不得不尔的离别,有多少不忍念及、不忍说出的深情。正是这种深情极意,使他定要从眼前情景中超拔出来,从对整个人世的理智反省与把握中,减免这种深情厚爱而又无可奈何造成的心灵创痛。因此,第二韵,即是这种深沉的叹惋与理念的反省了:“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此韵思致甚为豪放。在人生中,本来就有一种人是痴于情者,他们由痴情所生的种种幽恨,是性情所致,与风云月露、与一切外在自然无关。若说风有情月有意,不过是风月皆已著上 “我”心中的情感罢了。这种唯我独在、唯我独然的自认自炫实在干脆、豪放。古人云 “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我辈”,其中透出的骄傲与豪迈,亦不过如此罢。但是,这一韵的自认自炫,虽然豪放不让古人,仔细品味,却也有一份不得已的凝重悲慨,因为只有深于情者、痴于情者,才能真正理解造化弄人,痴情带来的种种可悲可叹处,如果能“忘情”或“不及情”,不也能洒然优游于情天恨海之外了吗?所以,曰 “情痴”而 “自是”,正是通过理念的反思更显出深情之难解。这两句词,表达了“豪放”与 “沉着”两种精神,十分耐人寻味。
下阕开头,抒情主人公又由理念中的自省“情痴”返回到樽前话别的情事上来。离别的歌曲呵,不要一首接一首地演唱,仅是这一曲离歌,已叫离人悲哀得肝肠寸结、难以忍受了。至此,抒情主人公已深深地陷入离别与人事无常之悲中,到了十分沉哀的境地。末二句却突然扬起,唱出了“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的豪放歌调。在这里,他不仅要把“洛城花”“看尽”,表达了无挂无碍的玩赏的豪兴,而且用“直须”、“始共”二词,口吻也极为有力。这样,一直缠绕着的离别的深浓哀伤被一扫而空,词气显示了前所未有的高扬、豪放。然而,纵然痛下决心,留得久些,人终有离别而去的一日,因为“洛城花”终有被“看尽”的一日,“春风”亦终有“别”人而逝的一日,美景佳人,如何可以留驻呢?无论有怎样豪放的心情,怎样狂纵的渴望,终留不住那如花美眷,似水流年。因此,他想借赏玩的豪兴来挣脱的沉痛悲慨是无法卸却的,这是他那人格力量的自然显示。但也正是他那“于豪放之中,有沉着之致”的词风,使其词免于一味豪纵偏枯浮浅,而具有了更深的思致意境,使只以气势感人的豪放词,也有了含蓄不尽的神味。同时,这种基于对一般法则有所体认的深沉叹惋,也使他的词免于单咏一景一事的粘着偏枯,境界更为高华。他的这种词风,为后世作词者提供了一条救偏补失的路子,因此,无论是苏轼还是辛弃疾的豪放词,都能于豪放中杂以其他品味,如清旷、幽秀等等,使阳刚之气的豪放中,也有了余味不绝的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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