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情真景真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宋二帝北狩,金人徙之云州。一日,夜宿林下,时碛月微明,有胡雏(钞本作边人)吹笛,其声呜咽。太上因口占《眼儿媚》云(略)。此词少帝有和篇,意更凄怆,不欲并载。吾谓其父子至此,虽噬脐无及矣。每一披阅,为酸鼻焉(陈霆《渚山堂词话》 卷三)。
【词例】
眼 儿 媚
赵 佶
玉京曾忆昔繁华。万里帝王家。琼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笆。花城人去今萧索,春梦绕胡沙。家山何处,忍听羌笛,吹彻梅花。
【解析】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三月底、四月初,金兵俘徽、钦两朝皇帝和后妃、公主、百工技艺、倡优、儒生以及金银、珍宝、天文仪器等北去。此词即作于北行途中。徽宗在位二十五年,不思治国,日以荒淫乐为务。上阕以“曾忆”引起,用词的语言高度概述北宋都城汴京(亦称汴梁,今河南省开封市)彼时光景。一个“旧”字,无限感慨凄凉,可知如今已经风流云散。这个开头如 “高山坠石”,突兀而来,旋入主题。那么“旧繁华”是怎样的呢?孟元老于徽宗崇宁二年(1103) 到汴京,据称:“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街,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新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房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易,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花光满路,何限春游,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则惊人耳目,侈奢则长人精神”(《东京梦华录·序》) 。古代天子 “奄有四海,为天下君”(《书·大禹谟》) 。故有下句的“万里帝王家”。接三句紧承此句,分写 “帝王家”的豪奢和歌舞宴乐。“琼林玉树”,如李煜 《破阵子》云:“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不过李煜毕竟只拥有江南三十五州,立国近四十年,仅为十国中的一个小朝廷。北宋王朝北有辽、金之患,燕云十六州迄未收复,但豪华奢侈却远过之了。哲宗崩,徽宗即位,“向九里十三步皇城,无日不歌欢作乐。盖宝篆诸宫,起寿山艮岳,异花奇兽,怪石珍离,充满其间;画栋雕梁,高楼邃阁,不可胜计” (《大宋宣和遗事》)。“朝喧”、“暮列”云云,可以想象较李煜的 “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红锦地衣随步皱” (《浣溪沙》);“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笙箫吹断水云间,重按霓裳歌遍彻” (《玉楼春》)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词人用 “以简驭繁”手法,不难引起读者的联翩浮想。
下阕写对故国的相思并述北行途中的所见所感。“花城”,此指汴京。金人入侵前,城内城外,景色宜人,诸如 “艮岳行云”,“繁台春晓”,“州桥明月”,“隋堤杨柳”等,都为游人胜赏之地。孟元老有一段生动地描绘:“大抵都城左近,皆是园圃,百里之内,并无闲地。次第春容满野,暖律暄晴,万花争出,粉墙细柳,斜笼绮陌,香轮暖辗,芳草如茵,骏骑骄嘶,杏花如绣,莺啼芳树,燕舞晴空,红妆按乐于宝树层楼,白面行歌近画桥流水,……”《东京梦华录》 卷6)。如今这一切都如逝水东流: 或被浮,或死伤,或流离异乡——人去之后,惨遭兵燹的汴京,变得一片萧索凄凉了。此刻身在胡沙,却偏“花城”入梦,该又是甚么滋味!? “作小令,须具纳须弥于芥子手段,于短幅中藏有许多境界,勿令闲字闲句占据篇幅,方为绝唱”(蔡嵩云 《柯亭词论》)。过片这两句,无论思想感情的内涵,事实具象的包容,都极其丰富,且不可照字面译成白话,那便索然无味了。一结紧承上意: 家山越走越远,那《梅花引》(曲名) 的羌笛声,响遍四野,闻之更令人生悲呵! 这种悲苦较李白 “羌笛 《梅花引》,吴溪陇水情。寒山秋浦月,肠断玉关声” (《清溪夜闻笛》)是犹有过之了。
《大宋宣和遗事》 载:“经行已久,是夕宿一林下,时月微明,有番首吹笛,其声呜咽特甚。太上口占一词曰 (见上〔词例〕)。太上谓帝曰:‘汝能赓乎?’帝乃继韵曰:‘宸传三百旧京华。仁孝自名家。一旦奸邪,倾天拆地,忍听琵琶。如今在外萧索,迤逦近胡沙。家邦万里,伶仃父子,向晓霜花”。此即陈霆说的“不欲并载”的“少帝(赵桓)和篇”。
王国维《人间词话》称:“尼采谓: 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燕山亭》词亦略似之”。这首词与《燕山亭》同为俘囚生活之作,亦可说是“以血书者”。况周颐说:“真字是词骨。情真、景真,所作必佳”(《蕙风词话》)。无论上阕由忆往而引起的叙述和写景,或下阕的写情,都是“至真之情,由性灵肺腑中流出”(况周颐评周邦彦词语)。无论情寓景中,或直抒胸臆,都贵一个“真”字。赵佶在位二十五年,过着极其荒淫的生活,加速了北宋王朝的崩溃。他的悲剧,是咎由自取。但也由于这类词是作者亲身经历,真实感受,其所产生的客观艺术魅力是不容否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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