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情类·兴寄幽微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辛幼安 《宝钗分》 闺怨词也。史称稼轩人材,大类温峤、陶侃。周益公等抑之,为之惜,此必有所托而借闺怨以抒其志乎。言自与良人分钗后,一片烟雨迷离,落红已尽。而莺声未止,将奈之何乎。次阕,言问卜欲求会,而间阻实多,而忧愁之念,将不能自已矣。意致凄惋,其志可悯。史称叶衡入相,荐弃疾有大略,召见,提刑江西,平剧盗,兼湖南安抚。盗起湖湘,弃疾悉平之。后奏请于湖南设飞虎军,诏委以规划。时枢府有不乐者,数阻挠之。议者以聚敛闻,降御前金字牌停住。弃疾开陈本末,绘图缴进,上乃释然。词或作于此时乎。(黄氏 《蓼园词评》)
【词例】
祝英台近
晚 春
辛弃疾
宝钗分,桃叶渡,烟柳暗南浦。怕上层楼,十日九风雨。断肠片片飞红,都无人管; 更谁唤、流莺声住。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 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
【解析】 《诗》 有赋比兴,词则比兴多于赋。兴寄即是运用比兴手法,“或借景以引其情,……或借物以寓其意,心中幽约怨悱,不能直言,必低回要眇以出之”。(沈祥龙《论词随笔》)幽微是说兴寄之意不能肤浅直露。俞平伯在 《清真词释》 中说: 意象情事“不离乎寻常日用之间,而密意深情,零愁遥怨,蕴藉无端,默然有会,若是者谓之微婉。”兴寄之意,深含不露,若隐若现,“心之入也务深,语之出也务浅”。便“言在此而意在彼,其词微,其旨远。”(陈匪石 《声执》)
辛弃疾的《祝英台近》 写闺中女子伤春、伤别,苦盼归期,寄托自己对国家分裂、形势日危、恢复无望的焦虑悲痛和自己怀抱难展,孤独寂寞的凄苦之情。上片先写伤离。写女子与情人在渡口分钗作别。分别时要以断钗为信物,为寄托,可见离别时间将是很长,而烟柳暗,又渲染了离别的悲哀。这层写离别,情事极略,其桃叶渡、南浦,也都是泛称,泛,可以造成“空”,正可发人联想。作者寄意在有意无意间,读者联系上下文,自会有所体悟。下面写伤春。这层词人立意用笔与一般的伤春之作就有很大不同。起笔,先说“怕上层楼”,怕还要上,上则又怕,这样深挚的伤春之情已很有些特别。而下面对残春景象的描写,就更为独特。词中先强调是接连不断的风雨,断送了大好春色。再说自己为此伤心断肠。最后又怨,花落莺啼竟无人管,无人劝。这种惋惜焦愁、怨悱之情,使我们想到他显有寄托的《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和《贺新郎·绿树听鹈鳺》的词意。风雨落花的残春之景中隐约象征着日益衰朽、风雨飘摇、山河残破的南宋王朝,那种怕见残春,又不禁要临楼凝望,为之断肠的情感,正是词人对国事的关注和忧怨,那种花落“无人管”,莺啼“更谁劝”的叹恨中,又暗寓着对统治阶级不思兴复的谴责。下片,仍是两重词意,遥应上片的伤离,写对归期的切盼,隐含着对收归中原的渴望。下面又写伤春的深愁。即是对国事的哀愁,又有自己报国无门的悲哀。辛词善用寄托,特别是以伤春寄托对国事的感伤忧怨者尤多。处于南宋社会的种种矛盾中,词人的家国之痛、身世之悲极深极重,难以言明,言尽,以兴寄的手法,隐言寄言,写得“极虚极活、极沉极郁、若远若近,可喻不可喻,反复缠绵,都归忠厚”(陈廷焯《白雨斋词话》)。
兴寄是假借某意象,曲尽其妙,含蓄不尽地表现某种难以直言、尽言的思想情感。它最本质的特点是“寄言”,言在此而意在彼。刘熙载说:“词之妙,莫妙于以不言言之,非不言也,寄言也。”(《词概》)寄言,便使作品意不浅露,语不穷尽,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所以我们说,兴寄手法的审美价值在于含蓄。我国古典诗词在审美方面的主要特征就是它的含蓄美,达到含蓄美的艺术手段有多种,从结构、到具体的表现手法,直到修辞。而兴寄是达到含蓄的关乎大体的最重要的艺术手段。诗论中标举的滋味、妙悟、神韵、气格等,其共有的审美价值都在有象外之意,韵外之致,言外之旨。而比兴、兴寄的审美功能正在于此。这首先表现在它的意象、境界方面。它既有本意,又有兴寄之意,一隐一显,闪烁迷离。“骤视之如在耳目之前,静思之遇于物象之外,……妙义环生,变化莫测。”(陈匪石 《声执》)兴寄的外显形象要用于比兴象征,因而,这形象一般都十分空灵,似又不似,妙在即离之间。如沈祥龙所言:“词能寄言,则如镜中花,水中月,有神无迹,色相俱空。”第二是它的含义深隐、多重,包蕴无穷。意象迷离变化,水月镜花,因而,它含蕴的意味,正是“在咸酸之外”。“藏意于内,而迷离其言以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触。” (沈祥龙 《论词随笔》)正所谓含蓄蕴藉,旨趣遥深。
兴寄手法在宋词中运用极为普遍。张惠言在 《词选序》 中说:“意内言外谓之词。其缘情造端,兴于微言,以相感动。极命风谣里巷男女哀乐,以道贤人君子幽约怨悱不能自言之情。低回要眇以喻其致。”张以比兴解词,有穿凿附会之病,但从一般意义来说,他确实指出了词重比兴,贵寄托的主要特征。宋词中写景咏物的作品,大多有所寄托,而且,正是兴寄手法,丰富了作品的思想意义,增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对此,我们可从篇目浩繁的咏梅词窥见其一斑。其中陆游的 《卜算子》、姜夔的《暗香》、《疏影》都是脍炙人口的名篇。兴寄手法的艺术本质是言在此而意在彼,但其具体形式又是千姿万态的。在一些作品中是物我相融相契,天衣无缝。如陆游的 《卜算子·咏梅》 词的上片写梅生长环境的恶劣: 它在桥边独放,寂寞无主,黄昏自愁,又风雨相袭。下片写梅的品格十分高洁,它早开而无意争春,任凭群芳相妒,最后零落成泥碾作尘土,却仍然芳香如故。在这梅的形象中,显然寄托了诗人的身世和品格。而做为客体的梅花仍能风神标格自在,词的主体形象也十分鲜明饱满,小词意境浑融,形象鲜活,言简意丰,含蕴无穷。还有一些作品,“所贵乎寄托者,触发于弗克自己,流露于不自知,……非因寄托而为是词。”(况周颐 《词学讲义》)这类不求兴寄而自成兴寄的作品往往不是内容单一的咏物词。其寄托似意兴所至,偶然发之。如苏轼的《卜算子》,人们也常说它是咏物词,但词的内容,蕴含,却不是那样整一。词的上片“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渺孤鸣影。”这里写的是自称幽人,自比孤鸿的“我”,主要形象是词人,手法是“比”。下片全写孤鸿,而兴寄之意显见。上片由人而写鸿,下片写鸿而喻人,全篇以写人为主,主客体若即若离,其借物兴寄的用意较为明显,有更强的主观抒情性。这样以兴寄手法抒情,把词人谪贬黄州后,孤寂、惊疑,愤而难言的复杂情感抒写得深入而又真切。此种兴寄妙在灵便,不沾不脱,于迷离变化中,丰富了词旨。还有些兴寄更加含蓄委婉。如秦观的 《鹊桥仙》,写牛女七夕相会,最后以 “若是两情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收结,在对这对仙侣美好爱情的赞美中,显然寄托着作者对人间爱情的理解和向往。这种兴寄似乎很淡,却是融进了作品的意境和情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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