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格类·韶光情文,语语倩丽的宋词艺术技巧|风格|特点|特征
【依据】 词特为赠别作耳。首阕,言时物暄妍,征辔之去,自是得意。其如我之离愁不断何。 次阕, 言不敢远望, 愈望愈远也。 语语倩丽, 韶光情文斐亹。(黄苏 《蓼园词选》)
【词例】
踏 莎 行
欧阳修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草薰风暖握征辔。离愁渐远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寸寸柔肠,盈盈粉泪,楼高莫近危阑倚。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
【解析】清人黄图珌说:“情生于景,景生于情; 情景相生,自成声律。”又说“华而不浮,丽而不淫,诚为化工之笔。”(《看山阁集闲笔》)写词不离情景,而用笔又要华丽、雅致。这里的韶光情文,语语倩丽,正是说词中风景韶秀,情致深浓,文笔又清丽风雅。这即是北宋前期欧、晏等人柔婉旖旎的抒情小词的独特风格。
欧阳修的 《踏莎行》写江南早春时节,一位远行之人看到的美丽春光和他的羁旅乡思之愁。《蓼园词评》说此词是赠别之作,上片写旅人远去,下片以思妇自比,说自己将为离愁所苦。一般的评论者都认为上片写征人行旅的所见所思,下片想象闺中人对自己的思念。这类理解中的歧义,自然难免,也不必强求一致。总地说来,这首小词写得韶光清丽,深情柔婉,情词俱佳,奕奕动人。词中所写的远别是在美丽的早春时节,旅人、思妇都置身于绮丽的春光里,而这骀荡融冶,铺至天际的无边春色中,又处处融进了他们的离恨别愁。上片写旅人,他走出客舍,见房前早梅已开始凋谢,走过溪桥,那细细的柳丝依依袅袅,踏上平野,那无边的青草铺满大地,而那随处可见的江流小溪池塘又正是融融春水,悠悠流泄……旅人一路握辔前行,只见韶光清景,迤逦而出,美不胜收。可另一方面,这梅花,柳枝、青草、春水,在人们的意念中,又无一不关合着离情,因而,在这些词句里,我们不仅领略了美丽的春光,也感受到旅人那思乡念远的离情。下片写思妇的离愁,以旅人的推想写出。良人远行,她思不能禁,柔肠寸断,粉泪盈盈,登上层楼,去凭栏远眺,寻觅郎踪。她放眼望去,见那碧草萋萋的平野,一直铺向天边,而在它的尽处,又是重叠不断的春山。平芜不尽,春山更远,而自己寻觅的行人,他又远在春山之外。平芜、碧野、春山,都是明媚的春光,可现在,碧野无尽愁不尽,春山隐隐恨悠悠。韶光、离恨相融为一,明丽的春景中,萦绕着柔婉的情思。处处韶光,触目生情,而丽景柔情又出以倩语。读之令人心魂摇荡。
韵光情文,语语倩丽,是把韶秀的春光同柔婉的情感,融合起来,又出以清词丽句,便使作品风光秀丽,情词旖旎,别饶姿态,蕴藉风流,最见婉约之美。而达到这种审美效果的艺术手段,是情与景的交融,情与辞的谐合。情景交融是诗词创作中最常见的手法,古人的论述也最多。因为,从根本上来说,情与景的关系是诗词创作中主客体关系的主要方面,而融情于景又是诗词创中运用形象思维手法的重要形式。
韶光情文,情景交融,可以使人的情感被外化、物化、对象化,从而得到形象的表现。诗词用以抒情写意,而人的性灵情意本身是无法描画的。山之精神写不出,以烟霞写之; 春之精神写不出,以草木写之。而人的主观情感可以在客观景物的描写中得到生动形象,含蕴不穷的艺术表现。王夫之说:“景生情,情生景”,“天情物理,可哀可乐,用之无穷,流而不滞。”(《姜斋诗话》)从审美的角度说,以景写情,写情中之景,可以使抽象的性灵,情感获得形象而美妙的审美形态。也许正是这个原因,“古人绝唱多景语”。(王夫之 《姜斋词话》)
韶光情文,情景交融,还可以使情感的抒发意味隽永,感人深婉。山水花树,各有精神气韵,而作为情中之景,又融入了作者的情感,便更加富有神韵情味。这样,这些客观景物便成为形神兼备的审美意象,可以使读者在审美观照中,领略不尽,玩味无极。因此说,写情中景、景中情,使抽象的情感在获得精妙的审美形态之时,也就获得了不可穷尽的审美意韵。王夫之评谢灵运诗时有一段评语,指出了情景交融手法的这种审美功效,他说:“谢诗有极易入目者,而引之益无尽; 有极不易寻取者,而经遂正自显然。……言情则于往来动止缥缈有无之中,得灵蠁而执之有象; 取景则于击目经心丝分缕合之际,貌固有而言之不欺。而且情不虚情,情皆可景,景非滞景,景总含情。”(《古诗评选》卷五》)
词篇有了美景柔情,其语言自然会风雅清丽。如刘勰说:“情以物兴,故义必明雅,物以情观,故辞必巧丽。”(《文心雕龙》)又如王夫之所言:“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姜斋诗话》)情景语三者俱佳,词篇便达到了最高的审美境界。
流连风景感伤别离,这是宋词中经常出现的内容。在北宋前期,天下承平,词又用于娱宾遣兴,佐助清欢。所以文人士大夫写词,或代人立言 (如一些赠妓之作),或以香艳的情事寄言,笔下所写与实情实事常有距离。这使词的内容贫弱,而另一方面,这种距离又使词作更加具有审美的品格。寇准、范仲淹、钱惟演、欧阳修,晏殊等都有一些这类的小词。这些词中的景物,清丽柔和,人物的情感,深婉缠绵,清景与柔情,相融相生,清词丽句,恰到好处,全词的格调柔婉而清秀。柳永早年写过一篇《斗百花》,抒写一位女子思念远行不归的情人的怅怨之情。词人这样描绘美丽的春景:“煦色韶光明媚,轻霭低笼芳树,池塘浅蘸烟芜,帘幕闲垂风絮。”这景象明媚柔和,又迷濛悠远,最能唤起人们藏于心底的沉恨细思,因而这位女子在大好春色中只觉“春困厌厌”,“远恨绵绵,淑景迟迟难度。”心怀怅惘而见春光如许,而如许春光又恰似女子思忆茫茫,淡恨轻愁,烦乱不定的心境。情感使景物获得了意韵,而景物又使情感获得了外在形态,我们欣赏着春景,并觉景中有情,景中有人,得到了十分丰富的审美感受。晏殊的《踏莎行》抒写淡淡的离愁春怨。全词除结拍两句点到情思,余者皆是写景,小径红稀,芳郊绿遍,树色阴阴,杨花濛濛,叶底莺啭,帘外燕飞,炉香冉冉,游丝袅袅。从芳郊到庭院,一派融和春色。可这落红芳草,杨花风絮又都带有伤离伤逝的感情色彩。那双莺对燕,显示着春的生机,可在离人心头,它还会唤起孤寂与惆怅。而那飞絮的撩乱、熏香的萦绕、游丝的轻转,都使人想到缠绵的情思。如果说这一系列景物的感情色彩还不够鲜明,那么结末“一场愁梦酒醒时,斜阳却照深深院”的人物情事一出,全词便人、事、情、景融为一片。景物清丽、柔和、闲静、悠远,而词人的万种闲愁,都融入其间。小词闲雅典丽,情韵绵绵。不言情而情自浓,味自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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