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屯卦》原文|注释|赏析

(下震上坎)

屯：元亨，利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彖曰：屯，刚柔始交而难生，动乎险中，大“亨”、“贞”。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

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经纶。

初九：磐桓；利居贞，利建侯。

象曰：虽“磐桓”，志行正也。以贵下贱，大得民也。

六二：屯如邅如，乘马班如。匪寇，婚媾。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象曰：“六二”之难，乘刚也。“十年乃字”，反常也。

六三：即鹿无虞，惟入于林中，君子几不如舍，往吝。

象曰：“即鹿无虞”，以从禽也。君子舍之，“往吝”穷也。

六四：乘马班如，求婚媾，无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也。

九五：屯其膏，小贞吉，大贞凶。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上六：乘马班如，泣血涟如。

象曰：“泣血涟如”，何可长也。

〔注释〕　 元亨：大祭。　 利贞：有利之占问。　 勿用有攸往：不能有所往。　 利建侯：利于设立诸侯。　 刚柔始交：屯下卦为震，以雷为象征，表示阳；上卦为坎，以雨为象征，表示阴；雷雨并作是阴阳二气交战之结果。一说屯为第三卦，位于纯阳的乾卦和纯阴的坤卦之后，是阴阳的首次交锋。难：困难。“屯”字在古代有困难之意。　 动：震卦的意义之一。险：坎卦的意义之一。　 大：坎卦卦辞中“元”的意义。“亨”：易传释为美好；“贞”：易传释为正， 这里表示规律性。大“亨”、“贞”意谓雷雨合乎时节的出现十分有利于万物的生长。　 草昧：借为“草木”。一说如草不齐，如天未明。　 不：当读为“丕”，意为大。不宁：非常安宁。 云：坎的象征物。云雷指坎卦卦象是云雷聚集，雷震于下，云行于上。在政治上雷比为刑罚；云为将降之雨，比为恩泽。　 屯：古有“聚”意。　 经纶：经纬，治国安邦。　 磐：巨石。桓：借为垣，墙。　 利居贞：有利于占问居住。　 磐：也可读为“槃”，意为旋。磐桓：徘徊。　 以贵下贱：此句以爻象喻谦虚的政治品质。“贵”指初九阳爻，“贱”指六二、六三、六四阴爻。　 屯：聚。屯如：形容许多人集队而行。邅，转。邅如：形容队伍快速转向。　 班：旋。班如：形容队伍回旋的样子。　 匪：非。　 贞：占问。字：出嫁。　 “六二”之难：指六二爻辞“女子贞不字，十年乃字”。　 乘刚：“乘”前省略“柔”字，因六二为阴爻，且居于初九阳爻之上，故言“乘刚”。　 反：同“返”。反常：回归常道。　 即鹿：逐鹿。虞：管理王室、贵族林苑的小吏，打猎时负责赶出禽兽。　 几：追逐。　 吝：难。　 明：弄清了与所追求的目标相关的情况。　 屯：聚集。膏：肥肉。　 施：施舍。光：广。　 泣血：流泪。涟如：泪水不断往下流的样子。

〔鉴赏〕　屯卦在《周易》中排列在乾、坤两卦之后，是第三卦。其卦意是难，即艰难、困难。《周易》是一部讲述成功之道的经典著作，因此不追求虚幻的目标，不迷信神怪，全书充满现实主义的精神和求实的作风。它在通过乾、坤两卦确立了《周易》的总纲之后，首先考察人们的生存环境和必须面对的现实世界。根据《周易》，人们只有从实际出发，才能发现正确的道路，找到有效的方法，才能最终达到自己的目标。

正是由于从实际出发，《周易》把屯卦的意义规定为难，但是这并非只是对生活经验一般的总结，而是出于其宇宙观和本体论。同西方基督教不同，《周易》认为对于人来说，世界不是由于上帝的创造而现成地存在着，而是宇宙演变的结果，世间万物则是天地作用的产物。第一卦乾卦象征天，第二卦坤卦象征地，而屯卦作为第三卦，自然就表示开天辟地、即所谓“天造草昧”、万物产生时的种种艰难，也就是反映人类的远祖披荆斩棘、筚路蓝缕改变生活环境、创造文化时的困苦。推而广之，屯卦就表示任何时代一种新事物产生和发展必定要经历的种种艰辛。可见，屯卦是以创业者的眼光观看世界。

世界上的问题从何而来？按照基督教的根本观点，它是产生于人与生俱来的原罪。《周易》则是提供了另一种思维方式，认为这些问题产生于世界固有的内在的矛盾性。按照《周易》的哲学本体论，屯卦认为世界运动、变化的动力来自阴阳两种力量之间的互相作用、互相斗争，万事万物的生长、发育、发展和灭亡是阴阳消长的过程。尤其是在万物的初生阶段，阳气微弱，虽然从潜力上看它具有强大的能动性和生命力，但是受到重重的压制，因此成长的艰难和激烈的冲突是不可避免的。这就是彖辞“动乎险中”所描绘的雷在下往上奔突、大雨在上往下倾泻的景象。人们似乎听到震耳欲聋的隆隆巨响，撕裂黑暗天空的耀眼的闪电，刮得地动山摇的狂风，就像倒翻江河似的无休无止的暴雨。《屯卦》就是以这种眼光来看万事万物初起时的环境和态势。

对于世间的种种艰难困苦，《周易》也与佛教不同，不是悲天悯人，渲染“苦海无边”，以引导人们出世；更不是以懦夫和意志薄弱者的心态加以对待，回避矛盾，逃避斗争。相反，它满怀勇士的豪情，以奋斗者的积极姿态进击艰难，把困难的时刻看作是大显身手的机会，把险恶的情境视为建功立业的场所。屯卦卦辞“利建侯”、彖辞“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象传》“云雷屯，君子以经纶”等言语，都明确而充分地揭示了这种意义。人们从这些文字看到，虽然困难重重，险情逼人，但是具有理想人格的君子却胸怀壮志，确立了安邦定国、济世救民的宏伟目标。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屯卦中，两种力量的交战、激烈的冲突所造成的艰难并不完全是负面的消极因素，它根据其生的观念，从生命哲学出发，认为其中蕴涵着一种创生的能动力量和勃勃生机。《彖传》把这种思想表达得最为形象生动。它说：“动乎险中，大亨贞。”“动”是下卦震之意，指雷；“险”是上卦坎之意，指水、雨；“亨”意为美好；“贞”读为正，这里表示合乎时节，合乎规律性。这句话指出，雷雨合乎时节的出现十分有利于万物的生长。下面的彖辞进一步发挥了这个观点，它说“雷雨之动满盈”。这句话是一个隐喻，极富表达力，能够激发人们的想像力，含义无比丰富。所谓“满盈”既可以理解为雷雨大作、满盈于天下，也可以想像为春雷震空、万物复苏，大自然通过雷雨除旧布新，给万物创造了新的有利的生长环境，提供了无比充沛的水分和养料；雷雨过后，万物充满生气，蓬勃生长，植物茂盛，动物茁壮。由此我们认识到，阴阳两气、即对立的两种力量的交锋无可恐惧，正是这种交锋显示了事物内在的活力和生机；大动荡并不可怕，正是在这种状态中酝酿着机会，这就是说挑战与机遇并存，希望与风险共生；事物成长中的艰难也不足畏，因为新生事物具有无限的生命力和美好的未来，困难只是暂时的，就像雷雨不会持久，终究会平息下来。经过暴风雨的洗礼，在人们面前将出现一个崭新的、欣欣向荣的局面。由此可见，屯卦，特别是其彖辞充满了一种不畏困难、积极进取、乐观向上的豪杰精神。这种精神与求实的精神相结合是人们取得成功的根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