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豫让者,晋人也,故尝事范氏及中行氏[1],而无所知名。》鉴赏
去而事智伯,智伯甚尊宠之。及智伯伐赵襄子[2],赵襄子与韩、魏合谋灭智伯,灭智伯之后而三分其地。赵襄子最怨智伯,漆其头以为饮器[3]。豫让遁逃山中,曰:“嗟乎!士为知己者死,女为说己者容。今智伯知我,我必为报仇而死,以报智伯,则吾魂魄不愧矣”。乃变名姓为刑人[4],入宫涂厕[5],中挟匕首,欲以刺襄子。襄子如厕,心动,执问涂厕之刑人,则豫让。内持刀兵[6],曰:“欲为智伯报仇!”左右欲诛之。襄子曰:“彼义人也,吾谨避之耳。且智伯亡无后,而其臣欲为报仇,此天下之贤人也。”卒释去之。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7],吞炭为哑[8],使形状不可知,行乞于市,其妻不识也。行见其友,其友识之,曰:“汝非豫让邪?”曰:“我是也。”其友为泣曰:“以子之才,委质而臣事襄子[9],襄子必近幸子[10]。近幸子,乃为所欲,顾不易邪[11]? 何乃残身苦形,欲以求报襄子,不亦难乎!”豫让曰:“既已委质臣事人,而求杀之,是怀二心以事其君也。且吾所为者极难耳! 然所以为此者,将以愧天下后世之为人臣怀二心以事其君者也。”
既去,顷之,襄子当出,豫让伏于所当过之桥下。襄子至桥,马惊,襄子曰:“此必是豫让也。”使人问之,果豫让也。于是襄子乃数豫让曰[12]:“子不尝事范、中行氏乎?智伯尽灭之,而子不为报仇,而反委质臣于智伯。智伯亦已死矣,而子独何以为之报仇之深也?”豫让曰:“臣事范、中行氏,范、中行氏皆众人遇我[13],我故众人报之。至于智伯,国士遇我[14],我故国士报之。”襄子喟然叹息而泣曰:“嗟乎豫子!子之为智伯,名既成矣,而寡人赦子,亦已足矣。子其自为计,寡人不复释子!”使兵围之。豫让曰:“臣闻明主不掩人之美,而忠臣有死名之义[15]。前君已宽赦臣,天下莫不称君之贤。今日之事,臣固伏诛,然愿请君之衣而击之,焉以致报仇之意,则虽死不恨。非所敢望也,敢布腹心[16]!”于是襄子大义之[17],乃使使持衣与豫让。豫让拔剑三跃而击之,曰:“吾可以下报智伯矣!”遂伏剑自杀。死之日,赵国志士闻之,皆为涕泣。
其后四十馀年而轵有聂政之事。
【段意】 记述豫让为了报答智伯的知遇之恩而千方百计地谋刺赵襄子的故事。作品宣扬了为作者所推崇的“士为知己者死”的道德观念,并赞扬了豫让宁光明磊落至死不惜,亦不肯“怀二心以事其主”的精神品格。
注释
[1]范氏、中行氏:范氏、中行氏都是晋诸侯国的大臣,春秋末期,晋国诸侯的权力下落,政事被智、赵、韩、魏、范、中行六家大臣把持,史称六卿专晋,其中智氏势力最大。[2]赵襄子:名毋恤,赵简子之子,晋文公臣赵衰(cui)的后代。[3]饮器:酒壶、酒杯之类。一说即溲器、尿壶。[4]刑人:被判刑服役的人。[5]入宫涂厕:到赵襄子的宫中去抹厕所的墙。[6]刀兵:利器,即匕首。[7]漆身为厉:以漆涂身,使之如患癞病。厉同“疠”,恶疮;又同“癞”,麻疯病。[8]吞炭为哑:吞炭伤喉,使声音嘶哑。[9]委质:委身、托身、投靠。[10]近幸:亲近宠爱。[11]顾不易邪:难道还不容易吗? [12]数:列其罪状而责之。[13]众人遇我:像对待一般人那样来对待我。[14]国士遇我:像对待国士那样来对待我。国士:一国之中的杰出人物。[15]死名之义:为某种名声而死的义务。[16]布腹心:讲出心里话。[17]大义之:对他(豫让)的侠义精神大加赞赏。
上一篇:《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专诸者,吴堂邑人也[1].》鉴赏
下一篇:《史记·刺客列传第二十六·聂政者,轵深井里人也[1].》鉴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