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之杨, 东门一片大白杨,
其叶牂牂。① 风吹树叶得朗朗。
昏以为期, 林中人约黄昏后,
明星煌煌。② 天上明星亮堂堂。
东门之杨, 东门一片白杨林,
其叶肺肺。③ 风吹树叶滴玲玲。
昏以为期, 林中人约黄昏后,
明星晳晳。④ 天上明星亮晶晶。
【注】①牂(zang)牂:象声词。②明星:明亮的星星。一说即金星(又叫太白、启明、长庚)。煌煌:明亮的意思。③肺(pei)肺:象声词,同牂牂。④皙(zhe)晳:同煌煌。
这是一首乍看似乎很简单,而越琢磨问题越多的诗。说它简单,首先是因为它采用的是《诗经》国风中常见的重章叠句形式,第二章仅仅换了两个词,并且还是词换意不换,两章完全可作一章读。其次是因为它每章只有四句,每句的意思都不深奥:从第三句的“昏以为期”,我们知道这是恋人约会,时间定在黄昏之后;返过头来,第一句的“东门之杨”就是告诉我们约会的地点;剩下的二、四两句“其叶牂牂”“其叶肺肺”、“明星煌煌”“明星皙皙”则是对约会环境的描述。——一切都是这么显豁,我们很容易地就可以得出“这是一首写恋人约会的诗”的结论。
然而,能够肯定下来的也就到此为止,再往下,则每走一步都会叫我们徘徊难决:这是写双方的相会呢,还是写一方的等待?如果是写一方的等待,那么是谁在等谁?又等了多久?随之而来的是:它表现的是相会的幸福,还是会面前的甜蜜的遐想?是等待的焦灼,还是久候不至的失望?……细味全诗,只觉得哪一种说法都不能肯定,哪一种说法都无法排除。古今各家的注释或译文五花八门,连思想相当解放而且敢于下结论的经学大师方玉润,也在他的专著《诗经原始》中,连连感叹它“辞意闪烁”,“玩其词颇奇奥,隐约难详”,而终于不得不以“阙之”作罢了。
造成这种让我们莫衷一是的复杂情况的原因,是它明示给我们的太少而暗示给我们的太多。它用树林、叶声、明星三种物象构成的意境,具有太广的包含性和太多的启发性。既可以使我们眼前出现一幅情人幽会的画面,则那轻柔的、有节奏的树叶的沙沙声,正是这曲情歌的最美妙动听的伴奏,而那明亮而善解人意的星光,透过密密的树叶,疏疏拉拉地照射在他们身上所形成的斑驳的图案,恰似这天然情场最协调最理想的装饰;又可以使我们仿佛看到一位俊美的姑娘或憨厚的小伙子怀着甜蜜的遐想在等待,则那轻柔的、有节奏的树叶的沙沙声,正是向他(她)发出的祝贺与鼓励,而那深广无垠的星空,则在诱发他对未来的憧憬;也可以使我们看到这位姑娘或小伙子在焦灼地等待,则那轻柔的、有节奏的树叶的沙沙声,成了他(她)烦躁紊乱的心律的反衬,而那过于明亮的星光,使他(她)心中呈现一片迷惘;还可以使我们看到这位姑娘或小伙子在失望地等待,则那轻柔的、有节奏的树叶的沙沙声,仿佛一位知心朋友的同情与安慰,而那越走越远、越来越稀的星群,好似把幸福从他(她)的身边带到了遥远的、不可知的另一个世界……
接受美学认为,一切都是在读者的接受过程中产生的。既然这首诗给我们的是这样一个宽广的天地,我们难道还肯束缚住自己想象的翅膀,硬把自己的思维局限于一隅吗?它给人造成的那种如隔雾看花的朦胧之感,不也是一种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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