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既鸣矣, “听见鸡叫唤啦,
朝既盈矣。① 朝里人该满啦。”
匪鸡则鸣,② “不是鸡儿叫,
苍蝇之声。 那是苍蝇闹。”
东方明矣, “瞅见东方亮啦,
朝既昌矣。③ 人儿该满堂啦。”
匪东方则明, “不是东方亮,
月出之光。 那是明月光。”
虫飞薨薨,④ “苍蝇嗡嗡招瞌睡儿,
甘与子同梦。⑤ 我愿和你多躺会儿。”
会且归矣,⑥ “可是会都要散啦,
无庶予子憎⑦ 别叫人骂你懒汉啦!”
(余冠英译)
【注】①朝:朝堂。盈:满。②匪:通“非”。则:之。③昌:盛,形容人多。④薨薨(hong):虫飞声。当即指上文“苍蝇之声”。⑤甘:乐。子:你,指妻子。⑥会:朝会。归:指官吏散朝归家。⑦无庶:庶几无。予:与。子憎:憎子。
这首诗的题材和写法都相当新颖独特。它写的是一对夫妇床笫间的私房话,全篇都由对话组成。在《诗经》中,通篇都是人物对话的还有一篇《女曰鸡鸣》,所写情景与此类似,但重点在表现夫妇间琴瑟般的和谐,此篇则重在表现夫妻间对参加朝会的矛盾态度。而在这似乎不一致的对话中却又溢出一分令人解颐的幽默情趣来。这一点,或许正是这首诗独特的艺术魅力所在。
首章写妻子之“催”与丈夫之“推”。鸡啼喔喔;蝇飞嗡嗡,声音本不相似。这显然违反生活常识的回答,正活现出丈夫是在半睡半醒的迷胡状态中半真半假地找一个不成其为借口的借口。妻子对此似乎予以默认。一、二章之间的空隙正是沉默中流逝的时间。次章已从“鸡鸣”推移到天明,妻子以“朝既昌矣”再次催促,丈夫则以“月出之光”来搪塞。这自然也是明知故说。这一催一推的结果,仍是妻子默认,时间继续流逝。三章开头两句,象是丈夫在迷胡状态下一半是装傻、一半是温爱的痴话、情话。妻子这会似乎真正有些着急了,因为时间已经推移到“会且归矣”。但情急中流露的也还是温爱,怕他因为留恋床第而遭人议论。
从毛传起,许多注家都认为这是一首“刺”诗:或以为讽刺国君荒淫怠政,或以为讽刺官吏留恋床第。详味诗情诗趣,不如说它是一首表现夫妇情爱的诗更为切当。表面上看来,丈夫留恋床第,妻子催促上朝,态度有别;实际上,丈夫是半真半假地寻找藉口,妻子是半嗔半爱地迁就默许。三章之间的无字处,有时间的推移,也有温柔缱绻的情意,所谓“无字处皆诗也”。作者对这对夫妻,也许有那么一点小小的调侃(通过人物对话透露出来),但正是这种善意的调侃,溢出一种富于人情味的幽默情趣。钱钟书先生在谈到这首诗时说:“莎士比亚剧中写情人欢会,女曰:‘天尚未明;此夜莺啼,非云雀鸣也。’男曰:‘云雀报曙,东方云开日出矣。’女曰:‘此非晨光,乃流星耳。’可以比勘。”情事如此相似,正说明东西方的有情人心同此理,也证明这首《鸡鸣》是以幽默情趣来写男女情爱,而不是严肃的政治讽刺。汉儒用那一套功利主义的美刺理论来解说情诗,不免把诗情诗趣都破坏了。这首诗纯写夫妇床第私语,不但人物声口毕现,而且富于谐趣,全篇风格,不妨用“昵而不亵”一语来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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