倬彼甫田,岁取十千。我取其陈,食我农人。自古有年。
今薿南亩,或耘或耔,黍稷适适。攸介攸止,烝我髦士。
以我齐明,与我牺羊,以社以方。我田既臧,农夫之庆。
琴瑟撃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毂我士女。
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攘其左右,
尝其旨否。禾易长亩。终善且有。曾孙不怒,农夫克敏。
曾孙之稼,如茨如梁。曾孙之庚,如坻如京。乃求千斯仑,
乃求万斯箱。黍稷稻粱,农夫之庆。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这是一首周王祭祀土地神,四方神和农神的祈年乐歌,亦可归并农事诗一类。《小雅》中这类作品,大抵粉饰升平,拜天告祖,是统治阶级意识形态的反映,不过不能因此斥之为糟粕予以否定。因为它们形成于特定的历史时期,具有那个时代的显著特征。不仅能从特定的角度,折射出一定历史时代的社会生活内容,而且能间接地反映出西周社会的思想文化心理素质。在这首乐歌中,作者不是空泛地制造一种祥瑞祈祷的气氛,而是抓住了自然和生活中的实际场景进行渲染,给人一种真情实感。整首乐歌,画面生动,传达出西周盛年社会生活、祭祀活动的神秘,反映了当时的农业生产关系和生产水平,具有一定的史料价值。更值得细细品味的是,诗歌中自然流露了作者对人、社会和自然的价值判断及取问,虽不是直接的语句,我们却可以在其铺叙中获得直感,得出应有的结论。
在构思上,这首诗别具机杼,自成一格。整首乐歌,我们始终可以捕捉到两组形象——我(曾孙)的形象和农人的形象,也就是说奴隶主和奴隶的形象。主人的威严骄矜,农人的辛劳勤励,诗中仅寥寥数笔便活脱而出。作者的本意固然在于炫耀统治者的富贵权势,然而作为社会财富的生产者——农人的形象也因此凸现出来。其尊与卑,贵与贱的对比是如此鲜明,十分真实地反映了西周奴隶制社会中两个基本阶级——奴隶主和奴隶的典型形象和人际关系。其客观意义,是不能以作者的阶级属性和政治态度来加以抹煞的。
在艺术表现上这首诗也很有特色。诗分四章,二节一组。第一层用“我”字贯之,第二层用“曾孙”穿引。第一组从大处落笔,线条粗放。首章即用概括的铺叙和速写的手法,突出了“我”出巡的威严和气势。“倬彼甫田,岁取十千。”(倬,广阔的样子),辽阔的沃野,丰饶的物产,使作品一开始就置于一种太平盛世的氛围之中。接着一句:“我取其陈,食我农人,”便使一个富甲天下,主宰万民的统治者的形象跃然纸上。“今适南亩,或耘或耔,”“攸介攸止,烝我髦士”(攸,就也;介,长大;烝,进也)。于是,区区几笔便完成了一幅奴隶主的素描画像—洋洋自得、前呼后拥,许多潜台词从字里行间透渗出来,却又不着痕迹。更值得一提的是,在这里,作者用一副笔墨刻划了两种形象,形成一种鲜明的对比和反衬:一面是家财万贯,仓满囤流的“我”,一面是等待主人赏赐隔年陈谷的农人;一面是春风得意,出巡祝察的“我”,一面是锄草培土,辛勤劳苦的农人。相反相成,互相烘托,使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诗的第二章,就象是一幅祭祀活动的写生画,有近景和远景,有动态和静态;满盆满碗的新谷,毛纯肉嫩的羔羊,弹琴鼓瑟的农夫,虔诚祈告的祭宦……这一场景具有浓郁的民俗风采,动静相映,气象氤氲,意境古朴。
诗的第三节,从细处着墨,描摹情态,于小处见大。作者实写曾孙出巡,却舍弃了其它情节,专拈出最能显示主仆关系的生活场景,重笔浓墨,着意描画:“曾孙来止,以其妇子,馌彼南亩”。我们仿佛看到曾孙来了,农人携妻带子,诚惶诚恐,倾其所有,尽备饮食,延客就餐,竭力侍奉的情景。“田畯至喜,攘其左右,尝其旨否”,写得最见情态。“攘”“尝”两个动词,把回宦进餐时的神态写得细腻逼真,栩栩如生,一个挑剔骄横的宦吏形象维妙维肖。结尾两句,则是点晴之笔:“曾孙不怒,农夫克敏。”农夫恣意奉承,殷勤劳苦,才能博得主子一展笑颜。主子的欢欣,原是建立在奴隶的恭顺之上。这在作者看来,是天经地义的正统王道,然而,这却道出了西周社会阶级关系的本质,是奴隶社会人际关系的真实写照。
诗的末章,作者把对神灵的求告完全物记了。作者运用整齐的排比句式:“如茨如梁、如坻如京”(茨:草房顶;坻,小丘;京,大丘)。“千斯仓,万斯箱”,比拟形容,语义上层层递进,造成一种庞大鲜明的视觉形象,把祈告的主题推向高峰,最后结以题旨,关合全篇,给人一气呵成之感。
《诗经》开我国现实主义文学创作的先河,本篇亦在此列。全诗以赋结体,兼用比兴;缘事而发,不事藻绘;纯用白描,诗境平易。其文质而不野,其语精而丰润,这些特点都体现了现实主义诗篇的创作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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