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我思,岂无他士?狂童之狂也且!
这首情歌,出自《郑风》,产生于溱水、洧河之滨。郑国,地处黄河中游,介于齐楚、晋楚之间,交通比较发达,思想比较活跃。溱洧二川,流经境内,风景宜人。“郑国之俗,三月上已之辰,两水之上招魂续魄,拂除不详。”(《后汉书·袁绍传》注引《韩诗内传》)当此节目,青年“男女聚会,讴歌相感”(《五经异义鲁论》)。有表现女子焦灼地等待情人来赴约的,如《子衿》;有表现女子没有答应男子要求而又患得患失的,如《丰》;有表现男女相互调笑、相互赠送物品的,如《溱洧》;还有表现一群女子要求男子带头唱歌的,如《萚兮》……这些情歌,如无数明星,使全部《诗经》放射出眩目光芒,照亮了我国两千多年诗歌发展的道路。《褰裳》是这样无数明星中之皎皎者。郑振铎说:“《郑风》里的情歌,都写得很倩巧,很婉秀,别饶一种媚态,一种美趣。……‘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褰裳》)似是《郑风》中所特殊的一种风调。这种心理,没有一个诗人敢于将她写出来!”(《插图本中国文学史》)这个见解,颇有开创性、启示性。
《诗经》有六义,曰:风、雅、颂、赋、比、兴。“赋者,敷陈其事而直言之者也。”(《诗经集传》)《褰裳》“直言”一位少女徘徊于溱洧之滨等待情人的事,属于“六义”中的“赋”。
“赋可以是叙事、描绘,也可以是抒情、对话,或者是发议论。”(程俊英《〈诗经〉漫活》)《褰裳》正是叙事、描绘、抒情、对话、议论兼而有之的,然而以独白的方式,描绘少女复杂而微妙的心理活动,则是这首情歌主要的艺术特色。这是一首动人的情歌,又是一幅绝妙的少女怀春图,诗情画意,浑然一体。在一个万紫千红的春日里,在一弯春水缓缓流动的河边,一位少女来回地走动着。她若有所思地翘首凝视着远方。忽然,她低下头来,好象发现了什么,也许有点焦虑,低声地说:“如果你思念我,就该趟过河来。”河水缓缓地流着。双双情人,或窃窃蜜语,以心相许;或携手同行,以物相赠。她的心潮翻滚,象河上的波浪,难以平静。她走了几步,停了下来,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你不思念我,难道没有别人?”她呆呆地站着,望着,思索着,几片落花,随着流水而去,她长长嘘了一口气,对着落花流水说:“你这个傻小子可真傻啊!”她望着,思索着;思索着,望着,情歌就这样结束了。——是怨?是爱?还是自我排遣?“句中无其词”(魏庆之《诗人玉屑》),意在言外,这正是《褰裳》的艺术奥秘所在。如果真的“直言”出来,那就淡如白水了。
赋须“铺采摛文”、“丽词雅义”(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褰裳》同其他民歌一样,运用叠章形式,绘声描状,表情达意,我们不仅如临其境,如闻其声,而且如见其人,如睹其心。“子惠思我”,“子不我思”。同是设想,但前者从正面着色,后者从反面落墨;前者强调“思”,后者突出“我”;句型不同,角度不同,因而语意全殊,情韵迥异。“褰裳涉溱”,既是当句对,又属流水对,直接而鲜明地表达了少女美丽的理想、良好的心愿、深厚的情感,朴实,自然,真切。“岂无他人”,“岂无他士”,是情波激荡无法抑制的表现,决不能以此来非议少女,甚至怀疑少女那颗炽热而纯洁的心。这种欲擒故纵、以退作进的手法,使诗歌迂回、曲折、跌宕,摇曳多姿。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以“士”易“人”,虽系一字之差,而妙趣倍增。“人”,泛指一般男子汉;“士”,专指未婚小伙子。两相比较,后者更能表达出少女爽朗而不羞涩、活泼而不拘谨的独特性格。这就象暗室里挂起了一盏明灯,顿时全屋金碧辉煌起来,给人以特殊的感受。“狂童之狂也且”,是全诗的结穴处,最为精湛。它以六字句收尾,使全诗语言活脱,错落有致,增添了音乐美、节奏感;又以含蓄的笔墨,画出了最能揭示少女内心世界、启示读者想象的那一顷刻,并从中发现因现实和理想的矛盾而在少女心头荡起的一层微波。细细咀嚼,两个“狂”字,意味不同:前者重在刻划人,后者重在刻划心。刻划人,是为了强化心,突出其憨厚,以见少女爱之深、思之切。细细咀嚼,两句“狂童之狂也且”,意味也不同:前句似乎从“爱”中流露出一丝“埋怨”——这样好机会,为什么要错过呢!后句似乎在“埋怨”中蕴藏着无限“希望”——“花开堪折直须折”,为什么不来呢!写到这里,戛然而止,读来倍觉含蓄、风趣、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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