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
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之子于垣,百堵皆作。虽则劬劳,其究安宅?
鸿雁于飞,哀鸣嗸。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被愚人,谓我宣骄。
西周王朝是我国奴隶制社会的鼎盛时期。奴隶主贵族为了维护他们的统治地位,对奴隶进行了残酷的经济剥削和政治压迫、奴隶们一方面要为奴隶主耕种封地,一方面还被迫服各种劳役。他们辛勤劳作,创造了大量的财富,然而他们却过着饥寒交迫的生活。这不能不激起奴隶们的不满和反抗。因此,在《诗经》中,有不少揭露奴隶主贵族的罪恶,控诉他们强加给劳苦大众种种灾难的罪行的诗篇。像《风》中的《伐檀》、《硕鼠》、《陟岵》、《鸨羽》,《雅》中的《何草不黄》、《蓼莪》、《苕之华》等。《鸿雁》也是这样一首反映奴隶们对苦役生活的不满和怨恨的诗。
关于此诗的作者,诸说不一,莫衷一是。历来学者多依《诗序》之说,认为诗中“之子”为使臣,本诗为宣王使臣安集流民所作。朱熹则认为“之子”指流民,此诗为流民所作。后又有人据篇中之句”劬劳”皆属使臣所言,而末章有“维此哲人,谓我劬劳”句,断此诗为诗人所作。清代方玉润不同意此说,他认为:“诗人虽能代人言,不能代人难言之言;虽能代人难言之言,必不能代人所不及料之言。哲人之言如此之哲,愚人之言又若彼其愚,则岂人所及料哉?而谓诗人能代之言哉?大抵使者承命安民,费尽辛苦,民不能知,颇有烦言,感而作此。”此说在历代《诗经》学者中一直占主导地位。而现代学者则多赞成朱熹的观点,认为此诗是劳动人民在为奴隶主服徭役时唱的歌,是奴隶们被奴隶主强征来为其修筑城邑、宫室,不堪忍受繁重的劳苦,借此歌哭诉自己的悲惨境遇,并讽刺、揭露那吃人的奴隶社会。纵观全诗,此说最为确切。
鸿雁,泛指大雁,《毛传》说:“大曰鸿,小曰雁。”肃肃,鸟羽振动声。《唐风·鸨羽》中有“肃肃鸨羽,集于苞栩”句。之子,即“这些人”。劬劳,辛苦,劳累。《邺风·凯风》一章有“棘心夭夭,母氏劬劳”一句。一章首句以“鸿雁于飞,肃肃其羽”起兴,由展翅高飞的鸿雁,联想到正在遥远的郊野服苦役的奴隶。矜人,贫苦可怜的人,受苦人。鳏寡,方玉润《诗经原始》说:“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鳏寡之人可谓苦中之苦者,既使他们亦不能免除劳役,仍要“劬劳于野”,广大劳动人民的灾难深重,奴隶主的暴虐,由此可见一斑。“鸿雁于飞,集于中泽。”中泽即泽中,沼泽中。大雁在天空飞累了,降落在水泽中歇息。垣,筑墙。《郑笺》说:“起房舍,筑墙壁,百堵同时而起。”虽然辛辛苦建造了百堵高墙,然而这却没有奴隶们的栖身之地,无怪乎人们要质问苍天:“虽则劬劳,其究安宅?“嗸嗸,哀鸣声。《毛传》说:“未得所安集,则嗸嗸然。”大雁在天空中飞行,长空中传来阵阵哀鸣。”维此哲人,谓我劬劳”,只有那些深明事理的人,才能理解我们的辛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宣,骄奢,《经义述闻》说:“宣骄与劬劳相对为父,劬亦劳也,宣亦骄也。……宣为侈大之意,宣骄犹言骄奢,我谓宣示其骄也。”一说,表示。《毛传》:“宣,示也。”《传疏》:“言智者谓我病苦,而愚者犹谓我视民以慢也。”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体察不到我们的疾苦,还说我们骄傲、故纵。
《诗经》中以禽鸟为篇名的诗很多。大抵是由于当时禽类与人们生活密不可分,是当时人们主要的审美对象之一。如《风》中的《关睢》、《燕燕》、《雄雉》、《黄鸟》、《晨风》、《鸤鸠》、《鸱鸮》,二雅中的《鸿雁》、《黄鸟》、《鸳鸯》、《凫翳》、《振鹭》、《玄鸟》等。在这十几篇中,尤以本篇命题最妙。鸿雁为大型候鸟。每年秋季南迁。其时成群鸿雁排成“人”字或“一”字队形向南飞去。常常引起游子思乡怀人之情。“天高云淡,望断南飞雁”即是此种情景。鸿雁哀鸣,更令人触景生情,平添哀怨。后人以哀鸿形容流离失所的灾民,即据此意。以鸿雁为题,诉说心中哀伤忧愤,是再贴切不过的了。
诗中比兴手法的运用也十分出色。全诗三章,每章六句。其中前两句为兴句。首章“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以鸿雁自由自在地飞翔来起兴,反衬出“流民”,即广大劳动人民被迫为奴隶主卖命,得不到人身自由的痛苦之情。这种比兴,是谓反兴,使全诗意境含蓄、委婉,耐人寻味。后二句则直接抒情,痛快淋漓地道出心中的不满、有张有驰,颇具匠心。二章以鸿雁“集于中泽”比兴,引出“虽则劬劳,其究安宅”的感慨。鸿雁飞累了尚且可以在水泽中歇憩,而奴隶们辛勤劳动,“百堵皆作”,到到来却无安身之处,这也是反兴。三章则用鸿雁的哀鸣引出哲人与愚人对奴隶的不同的看法、态度,也可以说是比兴自然、贴切,富于形象性。篇中重章叠句、对偶、迭字等修辞手法的运用也恰到好处。加上鲜明、生动、形象的语言和整齐、和谐的韵律,使全诗一唱三叹,余味无穷。诗中双句句尾用韵,每章换韵,更增添了诗的节奏感和音乐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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