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艺术技巧·相反相成《变化乐府》原文|注释|赏析

相反相成《变化乐府》原文|注释|赏析|汇评

【依据】

自开一境，不必古人，变化乐府。(吴昌祺《删订唐诗解》卷二)

【诗例】

古风 (其十八)

李白

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

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

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

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鸡鸣海色动，谒帝罗公侯。

月落西上阳，余辉半城楼。

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

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

行人皆辟易，志气横嵩丘。

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

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

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

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

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

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雠。

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

【解析】

这首《古风》在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列为第十八首。诗是写公侯贵宦，追求利禄享乐，自以为万年或可长保，一旦失势，身受诛戮的历史悲剧。或暗讽当时先后在高位的李林甫、杨国忠之流。乐府诗发展到东汉时往往与古诗难以区别，这首诗的艺术特色，就是多处词句、意境都是从汉魏乐府变化而来的。

就全篇叶韵来说，古乐府诗一篇多换韵，这首诗前四句一韵，后又一韵到底，这也是从乐府发展而来，别具一格的。前人强调学乐府诗应当善于变化，清冒春荣《葚园说诗》云：“乐府中不宜杂古诗体，恐朴散也，作古诗必须得乐府意。”李白诗就是如此。田雯《古观堂杂著》云： “青莲(李白)善用古乐府，昔人曾言如 ‘鸟啼白门柳’、‘三朝见黄牛’ 又 ‘春风复无情，吹我梦魂香。’ 皆自古乐府来。”这些大抵来自 《吴歌》、《西曲》。杜甫也是如此，如《前出塞》：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黄生说： “前四语似谣似谚，最是乐府妙处。”而这首《古风》 “入门上高堂”六句最像古乐府，吴昌祺因之评为 “变化乐府”。但实际上不仅只这以下数句，就全诗讲它已改了古乐府《鸡啼》、《相逢行》等夸张贵宦富贵荣华专事享乐的那种写法，却用类似乐府的描写，写出权势荣华的不久长，提出了历史的借鉴。

这首诗前四句，“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流水。”就是用乐府比喻手法，暗示富贵不久长的。桃花李花是美艳得令人断肠的花，但是早晨令人心醉，到晚上就会落英狼籍，随水东流。乐府《前溪歌》就有：“花落随水流，何当顺流还，还亦不复鲜。”乐府《董娇饶》也有“洛阳城东路，桃李生路旁。……终年会飘堕，安得久馨香”这样的句子。第二段的“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续流。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也是很典型的变化乐府诗句，古乐府用新人、故人比女子，这里前水、后水、新人旧人指官吏。第三段以下“鸡鸣海色(即曙色)动，谒帝罗公侯”及“衣冠照云日，朝下散皇州”也近于鲍照 《结客少年场行》“升高临四关，表里望皇州。扶宫罗将相，挟道列王侯”。“鞍马如飞龙，黄金络马头”二句则又近于鲍照这首诗中的“日中市朝满，车马若穿流。”古乐府《相逢行》中也有：“黄金络马头，观者盈道旁。”李白诗与此相似。“入门上高堂，列鼎错珍羞。香风引赵舞，清管随齐讴。七十紫鸳鸯，双双戏庭幽”六句更完全是从乐府变化而来。古乐府《长安有狭斜行》：“三子俱入室，室中自生光。”“小妇无所为，挟瑟上高堂。”鲍照《结客少年场行》：“击钟陈鼎食，方驾自相求。”曹植《野田黄雀行》：“秦筝何慷慨，齐瑟和且柔。阳阿奏奇舞，京洛出名讴。”古乐府《鸡鸣》和《相逢行》都有“鸳鸯七十二，罗列自成行”句。李白自己还有《效古》诗一首云：“入门紫鸳鸯，金井双梧桐。……快意且为乐，列筵坐群公。”也和古乐府相近。可见李白的诗是最善于变化乐府的。

自 “行乐争昼夜，自言度千秋。功成身不退，自古多愆尤”至“黄犬空叹息，绿珠成衅雠。何如鸱夷子，散发棹扁舟。”则用批判口气表达了主体很深的感慨。用李斯临死时叹息不能再携黄犬出上蔡东门逐狡兔，石崇为绿珠得罪赵王伦宠臣孙秀而死二事，为达官贵人作鉴戒，而以歌颂鸱夷子范蠡功成后遁迹五湖作结，这也和李白自己所写的《行路难》第三首是相近的。他的《行路难》第三首云：“陆机雄才岂自保，李斯税驾苦不早”，“君不见吴中张翰称达生，秋风忽忆江东行，且乐生前一杯酒，何须身后千载名。”这类句法也是从乐府变化而来。

李白变化乐府的诗句是很多的。如《独漉篇》“独漉水中泥，水浊不见月，不见月尚可，水深行人没。”是化炼古乐府《独漉篇》的。又《秋浦歌》：“寄言向江水，汝意记侬否?”全是《吴歌》句法。《古意》一诗中的“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也同《读曲歌》中的“欢作沈水香，侬作博山炉”相似。

古代乐府民歌，无论韵调上和刻画事物局部内容上都是很美的，但它却是片断的，多不反映事物的全部情节全部过程，而后代诗人要写事物的全部情节或过程，所以他们在诗的各个部分或细节就很喜欢变化乐府的词句来修饰他们所写的内容，而且取得了成功，这就是变化乐府这一艺术特点的秘密所在。黑格尔在《美学》中说：“从诗的掌握和创作的角度来看，每一部分和每一细节都有独立的兴趣和生动，所以诗总是喜欢在个别特殊事物上低徊反复、流连不舍，带着喜爱的心情去描写它们，把它们看作独立的整体。无论诗用作艺术作品中心的旨趣或内容意蕴多么重大，它毕竟要通过细节来使这种旨趣具体化。”这可能就是诗人利用古代艺术典范的乐府诗语句加以变化作为自己作品的组成部分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