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小说派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在法国兴起的一个现代文学流派。六十年代新小说派的作品和理论迅速发展,不仅流行于法国,而且译为多种文字扩展到英、美、西德、波兰等欧美国家。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法国文坛上出现了一批以阿兰·罗布——格里耶、米歇尔·比托尔、娜达丽·莎罗特、克罗德、西蒙等为代表的所谓“叛逆者”作家。他们受柏格森的生命哲学、弗洛依德的精神分析学的影响,受西方畸形发展的语言学、符号学、现象学、人类学、心理分析学的影响,并在西方现代诸流派的相互影响下,对社会的种种传统,包括文学传统持怀疑态度和否定态度。但他们没有共同的文学组织,也没有共同的文学纲领和主张,连自己也不承认是一个流派。新小说派的作品大多在巴黎的《子夜出版社》印行。评论界根据他们反对一切小说传统、追求技巧的革新这一共同特点,把他们称为“新小说派”。由于新小说派不仅反对十九世纪以来的现实主义传统,而且反对存在主义小说传统,也反对意识流小说和荒诞派戏剧中的现实主义成分和哲理性,因此,七十年代又被评论家称“反传统小说派”或“拒绝派”。
新小说派的作家在文艺观点、创作手法、内容和形式上都各有特点。有的作家受柏格森生命哲学和弗洛依德精神分析学的影响,主张写人的主观内心世界。以娜达丽·莎罗特为代表,着重探索人们“内心真实”,即下意识的感情活动,被称为“内心小说”。有的作家在资本主义机械化、电气化等物质文明面前,看不见人创造世界的主观能动性,在他们笔下人被物控制、主宰,处于被动软弱地位。以阿兰·罗布——格里耶为代表,强调物比人重要,主张纯客观地记录“物”,被称为“笔录小说”或“照相式小说”。新小说派的主要代表作家有:
阿兰·罗布——格里耶,原系农艺工程师,后为电影工作者,被认为是新小说派的理论家、创始人。代表作品有《窥视者》,此篇曾获法国一九五五年“评论家奖”;《橡皮》(1953年)被称为新小说的开路之作。此外,还写了《嫉妒》、《在迷宫里》、《约会的房子》、《纽约的一次革命计划》、《玩火》等小说。在理论著作方面,有评论集《走向一种新的小说》,其中《未来小说的道路》和《自然·人道主义·悲剧》等篇,被称为新小说的理论宣言。
米歇尔·比托尔,原系哲学教授,一九五八年获“勒诺多奖”,代表作有《路过米兰》、《时间表》、《变心》等小说。在理论著作方面有《论文汇编》(1960—1974)。
娜达丽·莎罗特,原系女律师。代表作有《无名氏肖象》、《马格特洛》、《行星仪》、《金果》、《生死之间》等小说。理论著作有她的论文集《怀疑的时代》。
此外,新小说派还有作家克洛德·西蒙、约翰·里加社、克洛德·奥里埃、罗伯尔·比才等一批作家。后来出现了新小说派的第二代作家,如马可·萨波尔达等为代表的“新新小说”或“新新新小说”。
新小说派从创作实践和理论概括来看,主要表现在反对各历史时期的小说传统,追求技巧上的革新。他们认为二十世纪以来,小说处于严重停滞状态,其原因是受到传统小说观念的束缚,创作方法过时。巴尔扎克代表的现实主义小说,把作者的思想感情强加给读者,使读者进入作者安排的主观世界中去,忘掉现实世界中事物的本来面貌。这种创作方法只能描写生活的表面,不能深入人物的内心。因此,新小说派不仅从小说反映的对象、表现手法等方面改变小说的传统性质、特征,而且还要改造读者的传统阅读、欣赏小说的习惯。
从小说反映的对象上,新小说主张以物为中心。他们反对以人为中心,认为传统小说中以人为本,一切都染上了人的感情色彩,抹杀了人和物的界线,这样,作者就不可能对事物和环境作冷静的、客观的描写。因而他们在小说中突出“物”的物理属性,强调对“物”作客观的机械的外形描写。新小说派笔下的事物十分精细准确。但这些物既不表现主题,也不显示人物性格,更不反映事物的本质,只是纯客观地记录。只有这样才能“制造出一个更实体,更直观的世界,来代替充满心理的、社会的、功能意义的世界”。阿兰·罗布——格里耶在《窥探者》中,借主人公——手表推销员马弟恩到一个小岛上去推销手表的事件,借主人公的眼睛描绘岛上的码头,防波堤,房屋,广场,纪念碑,咖啡店、广告。主人公敲门,作者就写门的油漆花纹;主人公打开箱子,作者就写箱子的颜色、提手、锁链、箱钉、衬布……;主人公走进卧室,作者就写卧室的陈设、地板、床、桌子、油画等;主人公看见一只死青蛙,作者就写死蛙的尸体颜色、形态、硬度;主人公抬头看云,作者就写云的形状、变幻、流动等等。总之,他们借人写物,在描写“物”质世界时,力求精确细腻。阿兰·罗布——格里耶在写一盏煤油灯时,就花了四百多字把煤油灯的形状、质地以及灯蕊上的火焰形状、色彩等描写得十分精细。写姑娘的辫子,以颈背为中线,把头发向两边分开,梳成两条小辫子,一边一条,再卷成小髻,盖没了两边耳朵的上半截,真象一幅幅工笔画。
新小说派认为十九世纪以来的小说,在于开发自然,一层层地挖下去,达到更隐蔽的底层,把一部分令人难堪的秘密公诸于众,这就是现实主义的“深度”。他们否认这个深度,主张写人的主观“真实”,强调揭示人物的下意识。娜达丽·莎罗特认为:小说应“把自己全部注意力和好奇心集中在某种心理状态上”,透过表面活动发掘“深在的真实”。她认为人物是表现这种心理状态或心理因素的“临时道具”,作者不必象传统小说那样刻画人物性格,描写外貌特征,再现典型环境中的典型人物。娜达丽·莎罗特所说的心理状态或心理因素和传统小说中的心理描写不同,她探索的是“意识表层下的真正意识,纯粹的印象,纯粹的自我”,即描写意识的“灵魂颤抖”。阿兰·罗布——格里耶主张把人的思想、见解从小说里取消,把作者的政治、道德、心理评价统统地从小说中取消,只写人的姿态、动作、见闻,表现人的复杂内心世界。他企图“通过小说建立一个纯粹的内心世界的时间和空间”。基于这种理论,新小说派主张改革小说的形式、技巧,改造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关系。他们认为读者看惯了传统小说,养成了一种被动贪图舒服的习惯,追求一种“轻松娱乐”的享受。为了把读者的注意力引入人物内在的“深在真实”,主张把小说写得模糊不清,难以辨认,“迫使读者不得不一直处于警惕状态”,从而费力地从人物内心的心理状态进行探索,才能使读者想象中呈现出小说中的人物、环境、故事,尤其是内心的奥秘,把作者的想象变成自己的想象。所以新小说的作品不介绍人物的出身、教育程度、文化修养,也不描写人和社会环境的复杂关系。有的作品中人物没有姓名,用“你”“我”“他”来代替,有的用字母来代替人,有的作品主人公就是作者。阿兰·罗布——格里耶的《嫉妒》中叙述的妻子,就是用法语中二十六个字母的头一个字母来代替的。《在迷宫里》那位“××城下失败图”中的士兵和小孩,从静止的画面慢慢地活起来,相互交谈。这位面目不清,死因不明的无名士兵还上街游荡,在黑暗空荡的街道上走时,不断地碰戴无沿帽的小孩。这位无名士兵认识士兵的方法不是孩子本身,而是有无无沿帽。当小孩没戴无沿帽时,小孩就失去原来的形象。小说就是这样由相互交错、重叠静止的画面拼揍组成的。读者费九牛二虎之力,都难以从这一堆简单的,松散而不完整的人物、情节中找到什么意义。
新小说派在结构上,认为人生活在永恒的一瞬间,不同时间、空间在人的思想活动中往往同时存在,互相交织。作者应该抓往这永恒的一瞬冷静,详细地记叙,不要去注意故事发生发展的顺序,和因果关系,而采取打破时空观念,或故意颠倒时空关系,和打破文学体裁的界限,把过去、现在、未来无逻辑地交换,把现实回忆、联想、幻觉、梦镜、潜意识交织在一起,在颠到的时空关系中杂乱无章地任意跳跃,使人难以分清过去与未来,现实与理想。
新小说派对现实主义小说中的“比喻”、“魔术般的词汇”极为反感,而采用不符合逻辑的、不符合语法结构的残缺语句。娜达丽·莎罗特的小说《行星仪》多用同音异义词。米歇尔·比托尔的《心变》中每句为一段,有的句子长达半页之多。新小说派的第二代作家马可·萨波尔达写的所谓“新新新小说”《作品第一号》,象扑克牌一样,是一叠印有字的活页共一百五十页,没有装订,也没有编号,随你怎么看均可。有的作品没有标点,有的把小说当成数字游戏,他们力图用文字变化来吸引、改造读者的欣赏习惯,排斥作家的创作意图,否认作品中表现出的某种倾向。
关于新小说派的评价毁誉不一。有的评论家称赞新小说派便青年一代作家着迷,是近代小说的转折。有的评论家说新小说派是“巨大的失败”,是“胡思乱想、悲观失望的产物”,是把沉游于自我的主观意识,强加给小说,成为损害小说的流派。我们认为新小说派和其它西方现代派一样,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科学技术迅速发展,资本主义相对繁荣,但资本主义的固有矛盾所形成的种种危机,给人们精神上造成巨大痛苦,一部分知识分子看到了这种危机,但又找不到危机的根源和性质,因而自己陷入精神危机之中,从而苦闷、追求到动摇、幻灭。因此在他们作品中有的强调“物”,有的强调“表现下意识”、“纯粹自我”。盲目地反对一切传统,在他们的作品里,思想基调是悲观的,内容是脱离社会生活、历史环境的,追求一种纯形式的艺术。这些都是不可取,但它作为一个文学流派还有其自身的独特性,有些方面如对新的文学体裁和表现方法的探索精神,及其打破小说时空观念和文学体裁的界限等艺术手法还是有益的,为不少中外作家所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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