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话。三卷。清王夫之(生平见《楚辞通释》条)撰。《薑斋诗话》是后人所辑,收入王夫之的《诗绎》、《夕堂永日绪论内编》和《南窗漫记》。
卷一《诗绎》专就《诗经》立论;卷二《夕堂永日绪论内编》为更广义的诗论;卷三《南窗漫记》大都录载同时抗清的诗友之间的诗事。王夫之认为诗歌应该“即事生情,即语绘状”,“不可以史为”,而叙事诗都与史相近。因此《薑斋诗话》主要是对抒情诗加以理论研讨。
《薑斋诗话》论述得最为充分而精彩的是情景关系。与一般情主景仆的看法不同,王夫之认为情景虽有在心在物之分,但是两者互藏其宅,“名为二而实不可离”:“夫景以情合,情以景生,初不相离,唯意所适。截分两橛,则情不足兴而景非其景。”“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夕堂永日绪论内编》)王夫之认为“景生情”,“情生景”,作者的感情源于环境,又赋予景物以生命;而通过对外在景物的描绘,作者的情意也自然地得到表现。王夫之反对作者不问特定的情景单纯去追求辞句的工巧。他说:“含情而能达,会景而生心,体物而得神,则自有灵通之句,参化工之妙。若但于句求巧,则性情先为外荡,生意索然矣。”(同上)他批评所传韩愈、贾岛斟酌“推敲”两字的创作态度与方法:“‘僧敲月下门’,只是妄想揣摩,如说他人梦。纵令形容酷似,何尝毫发关心?知然者,以其沉吟‘推’‘敲’二字,就他作想也。若即景会心,则或推或敲,必居其一。因景生情,自然灵妙,何劳拟议哉?‘长河落日圆’,初无定景;‘隔水问樵夫’,初非想得。则禅家所谓现量也。”(同上)王夫之借用佛家“现量”用语,强调感觉与体验应直接来自对外在事物的反映,而诗歌应当准确表现这种对应关系。他特别注意情感的实践性。他说:“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同上)王夫之强调抒情与形象的结合。为此,他指出:诗歌“陶冶性情,别有风旨,不可以典册、简牍、训诂之学与焉也”。(《诗绎》)王夫之论诗强调“情”也注重“理”,这点同严羽的兴趣说不同。他批评时人本诸严羽的“诗有妙悟,非关理也”的说法:“非理抑将何悟?”(《诗绎》)王夫之特别注意到情景相反相成的关系:“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诗绎》)这比吴乔“情哀则景哀,情乐则景乐”(《围炉诗话》卷一)的见解要高出一筹。
《薑斋诗话》对“兴、观、群、怨”重新诠释,将其从传统的儒家政教伦理的框架中解放出来,而赋予其鉴赏审美的新内涵,表现出一种理论上的创新精神。他说:“‘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尽矣。辨汉、魏、唐、宋之雅俗得失以此,读《三百篇》者必此也。‘可以’云者,随所以而皆可也。于所兴而可观,其兴也深;于所观而可兴,其观也审。以其群者而怨,怨愈不忘;以其怨者而群,群乃益挚。出于四情之外,以生起四情;游于四情之中,情无所窒。”(《诗绎》)王夫之将兴观群怨视为四情,并将其钩连贯通,成为一个有机整体。这段论述涉及到的是诗美的创造与鉴赏、情景的充融与表达、个体情感的宣泄与群体精神的谐协这些具有重要理论价值的问题。在这里,王夫之还注意到鉴赏活动的再创造现象:“作者用一致之思,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人情之游也无涯,而各以其情通,斯所贵于有诗。”(《诗绎》)这也指出了优秀抒情诗的一个重要审美特征:深邃的内涵将启迪无限的情思。王夫之的“兴观群怨”论,把以美善为主的教化诗论同以美真为主的审美诗论自觉地统一起来,是具有集大成性质的理论成果。
《薑斋诗话》对明代文坛门户标榜的批判也是重要的理论成果。王夫之写道:“诗文立门庭使人学己,人一学即似者,自诩为‘大家’、为‘才子’,亦艺苑教师而已。高廷礼、李献吉、何大复、李于鳞、王元美、锺伯敬、谭友夏,所尚异科,其归一也。才立一门庭,则但有其局格,更无性情,更无兴会,更无思致;自缚缚人,谁为之解者?昭代风雅,自不属此数公。”(《夕堂永日绪论内编》)建立宗派自缚缚人,袭古模拟,没有性情、兴会、思致,这些批评打中了明代诗坛弊病的要害。“党同伐异、画疆墨守”的宗派主义在任何时期都会杀伐诗文的创作与评论。王夫之还指出:“立门庭者必饾订,非饾订不可以立门庭。盖心灵人所自有而不相贷,无从开方便法门任陋人支借也。”(同上)这里事实上指出了诗歌创作的个性特征。独特风格的创立,这一艺术上的准则,是同艺术宗派格格不入的。但是,王夫之因反对宗派而否定曹植的启导建安诗风、欧阳修的倡导诗文改革以及对宋文的几乎全盘否定,则走到了极端而造成理论的失误。
《薑斋诗话》具有较高的理论价值。但是由于王夫之是清初大儒,因此许多地方也明显地暴露出保守的封建意识。他鄙视民间情歌:“《清商曲》起自晋、宋,盖里巷淫哇初非文人所作,犹今之《劈破玉》、《银纽丝》耳。操觚者即不惜廉隅,亦何至作《懊侬歌》、《子夜》、《读曲》?”他反感李贽、袁宏道等人违抗传统、解放思想的诗文。这些都表现出封建正统观念的局限。
通行本有人民文学出版社排印本,并附有《夕堂永日绪论外编》(论时文及古文)。上海古籍出版社《清诗话》排印本,只收《诗绎》和《夕堂永日绪论内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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