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五代文学的内容·隋唐五代小说·几类突出的内容与文人的反思·仕宦类
唐传奇小说构筑宦途倏忽渺小与人生永恒的矛盾,表现出对现实仕宦的反思。唐代取士最重科举,使更多的文人有希望凭借自己的努力走上仕宦之途。历来的仕宦对文人的意义有三:一,“邦有道则仕”(《论语·卫灵公》)。国家能体现出一定的社会政治秩序并对文人有相当的尊重,那么是可以出来做官的,这是仕宦的客观条件。二,我之“仕”是为了“邦有道”。“道”在我身,从政为国,这就是文人的建功立业。三,个人在待遇诸方面的满足。孔子曾说:“君子忧道不忧贫。”(《论语·卫灵公》)但历代仕宦的经验使文人毫不讳言仕宦在物质待遇上的利益。后二者是入仕的主观原因。唐代文人在传奇小说中表现出来的对仕宦生活的反思,即围绕这三方面来展开。
《枕中记》中卢生自叹“生世不谐”,问他为什么,他说:自小“志于学,富于游艺”的目的就是要入仕以实现“建功树名,出将入相”与“列鼎而食,选声而听”,这一愿望如此强烈,或许已达到无论“邦有道”与否的地步。后来,在青瓷枕上的梦中,卢生的愿望一一实现,最后在“崇盛赫奕”中衰迈老殁,此时卢生方醒来,而旅舍主人的黄米饭尚未熟,于是他大为感叹,想来孜孜以求的仕宦就同梦一般虚幻,又有什么可追求的呢?《南柯太守传》写淳于棼醉梦入大槐安国,先为驸马,后为南柯太守,醒来方知去的地方不过是大槐树下的一窟蚁穴而已。《枕中记》中卢生的“建功树名”业绩为凿河八十里,开地九百里,名分还是为国为民之事;而淳于棼或“省风俗,疗病苦”,或兵败瑶台城,治理的却只是蚁民。这说明,《南柯太守传》视现实中的“建功树名”与促进“邦有道”的努力,也是如此荒诞可笑的。而且,尽管淳于棼醒后“栖心道门”,但三年之后还是离世,契合了梦中之言,表明这一切都只是一种人生醒悟,但不能改变人生,这就突出了反思的意味。
既然仕宦一场如同梦一般虚幻,既然仕宦一场甚或像混身于蚁虫世界一样可笑,那么,又有什么追求的必要呢? 这是文人对自身所追求之物的反思,这一步迈得确实够大的。作为文人,传统的努力方向与目标就是 “邦有道” 的实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 死而后已,不亦远乎”(《论语·泰伯》),假如小说只是对仕宦的荣华富贵嗤之以鼻并视为虚幻荒诞,这是其个人的事,现在把实现“邦有道”的种种努力也视之为虚幻荒诞,那么,文人对整个社会是灰心失望了。当然,认为一切终究是虚幻荒诞,这不免有点偏颇,也有点儿消极。可是反思自身行为这件事本身就是有意义的,文人在审视自己:该怎样真正发挥自身的作用?自身的前程到底是什么?进而,超脱式的一走了之或“栖心道门”是否就是最好的出路? 卢生走向何处与结果如何,小说也不知道,淳于棼走向道门,三年后照样死去。因此小说中的超脱只是没有出路的出路,文人痛苦的自我反省、自我批判的力量也在于此。从中,我们看到了处于困境中的文人的焦虑。社会为文人的仕宦开辟了道路,社会又向文人展示仕宦的毫无意义; 文人热切地想通过仕宦来实现自我,但入仕实现了,自我却不曾实现,于是,他们才如此偏激地否定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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