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文学的内容·宋代文学批评·宋代的诗话·关于诗话的起源与性质
宋代的第一部诗话著作是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但在欧阳修之前,民间已有“诗话”之称,于今所能见到的有《大唐三藏取经诗话》三卷。王国维《宋椠〈大唐三藏取经诗话〉跋》说:“其称诗话,非唐、宋士大夫所谓诗话,以其中有诗有话故得此名……此书有诗无词,故名诗话,皆《梦粱录》《都城纪胜》所谓说话之一种也。”②指出文士的 “诗话”,与出自民间说话的 “诗话”,性质是不同的;但两者之间也并非没有联系,因早期“诗话”的“话”字的含义,指的是“故事”,此乃源于民间的说话艺术。欧阳修在其《六一诗话》前自题为“资闲谈”之作,所谓“资闲谈”,主要指讲述有关诗的趣闻故事。早期的宋代诗话,多以记事为主,泛述有关诗的见闻逸事,带有随笔性质,体近于说部;至北宋中后期诗话大量涌现之后,才逐渐由记事为主转为以批评为主,不仅论诗及事,而且论诗及辞,具有理论性。
许在《彦周诗话》中说:“诗话者,辨句法,备古今,纪盛德,录异事,正讹误也。”③这是宋人有关诗话的最简明的定义,所谓“辨句法”,指由辨析句法探讨诗歌创作的方法及风格;“备古今”等,是说记叙古今的诗歌故事,包括诗人美盛的品德,奇闻逸事,以至订正诗歌作品流传的讹误。诗话包括诗法理论、诗学源流的探讨、诗坛轶事的记录、诗人评论、作品的考证与诠释等,凡与诗歌创作有关的内容无所不谈,形式极为灵活和自由,属随笔性的论诗杂著。
由于诗话的内容较为繁杂,形式又不拘一格,所以关于诗话的渊源与性质的认识,自清代以来,存在着彼此关联而不同的说法,重要的有以下四种意见:
(一)诗话始于三代。所谓三代,指上古时期的夏、商、周三个朝代,为中华古代文明的发祥期。清人何文焕在《历代诗话·序》中说:“诗话于何昉乎?赓歌纪于虞书,六义详于古序,孔孟论言,别申远旨,《春秋》赋答,都属断章。三代尚已。汉魏而降,作者渐夥,遂成一家言,洵是骚人之利器,艺苑之轮扁也。”①认为《虞书》之纪赓歌,《诗大序》言“六义”,孔孟的《诗》说,以及《春秋》中记载的断章取义的赋诗,都可作为诗话的滥觞。在以古为尚的文化传统里,此说有利于提高诗话的地位,但就古诗之源立论,认为凡言及诗的言辞即可称为诗话,未免与实际相去甚远,故何文焕编《历代诗话》时,也只能以“成一家之言”的六朝梁代钟嵘的《诗品》开篇。
(二)诗话本于钟嵘《诗品》。此说出自清代著名史学家章学诚,其《文史通义·诗话》云:“诗话之源,本于钟嵘《诗品》。然考之经传,如云:‘为此诗得,其知道乎? ’又云:‘未之思也,何远之有?’此论诗而及事也。又如‘吉甫作诵,穆如清风,其诗孔硕,其风肆好’,此论诗而及辞也。事有是非,辞有工拙,触类旁通,启发实多。江河始于滥觞。后世诗话家言,虽曰本于钟嵘,要其流别滋繁,不可一端尽矣。”认为诗话论诗的源流虽可上溯到先秦的经传,可分为“论诗而及事”与“论诗而及辞”两类,但其创体本于钟嵘诗品。把诗话的性质定为论事明是非和析辞见工拙,认为大略不出“论事”与“论辞”的范围。他说:“唐人诗话,初本论诗,自孟棨《本事诗》出(亦本《诗小序》),乃使人知国史叙诗之意;而好事者踵而广之,则诗话而通于史部之传记矣。间或诠释名物,则诗话通而于经部之小学矣(《尔雅》训诂类也)。或泛述闻见,则诗话而通于子部之杂家矣(此二条,宋人以后较多)。虽书旨不一其端,而大略不出论辞论事,推作者之志,期于诗教有益而已矣。”①如此说,则诗话论诗内容庞杂,既可通于经、史,亦通于杂家之流,当与结构严谨而自成系统的论诗专著《诗品》有别。可章学诚却认为诗话本于论诗,将诗论专书的产生作为诗话的源头。
(三)诗话出于本事诗。针对章学诚诗话本于《诗品》的观点,罗根泽在其《中国文学批评史》中指出:早期的诗话只是记事以资闲谈,与诗论著作《诗品》的“第作者甲乙而溯厥师承”并不相同。他说:“记理以资闲谈的著作在唐代已很发达,就是所谓笔记;所不同者,笔记的记事漫无限制,诗话的记事止于诗人的诗作。四库提要说诗话‘体兼说部’(卷一九五,诗文评类),最为有识。”又说:“诗话没有兴起以前,除了钟嵘诗品和司空图诗品,还有三种论诗的书,就是诗格、诗句图和本事诗。本事诗是诗话的前身,诗格及诗句图则与诗话的性质旨趣都不同。”②所谓“本事诗”,指晚唐诗人孟棨的《本事诗》一类的著作,专门记录诗歌创作的故事原委,它只分条叙述诗歌本事,并收录有本事的诗歌作品。罗根泽认为:自宋人以后的“诗话”,每偏于诗人及诗本事的探讨,无疑的是受了本事诗的影响。早期的诗话只是记事以资闲谈,后来发展为讲诗学方法、源流和利病,成为重要的文学批评,但记事始终占据着诗话的很大比重。
(四)诗话始于宋代,为欧阳修所创。持此说者为郭绍虞,他认为,若追溯诗话的渊源所自,可以远推到钟嵘的《诗品》,甚至推到《诗经》或孔孟论诗的片言只语;但是严格地讲,又只能以欧阳修的《六一诗话》为最早的著作。他在《宋诗话辑佚》中说:“诗话之称,当始于欧阳修;诗话之体,也创自欧阳修。欧阳氏自题其《诗话》云:‘居士退居汝阴,而集以资闲谈也。’……所以诗话之体原同随笔一样,记事则泛述见闻,论辞则杂举隽语,不过没有说部之荒诞、与笔记之冗杂而已。所以仅仅论诗及辞者,诗格、诗法之属是也;仅仅论诗及事者,《诗序》《本事诗》之属是也。诗话中间,则论诗可以及辞,也可以及事;而且更可以辞中及事,事中及辞。这是宋人诗话与唐人论诗之著之分别。”①所谓“诗话中间”,指诗话的性质界于章学诚所说的“论诗及辞”与“论诗及事”之间,是一种综合性的诗“论”与说“话”相结合的论诗著作,在类似随笔的轻松笔调中间,不妨蕴藏着重要的理论,在严正的批评之下,却又多少带些诙谐和随意的成分。因诗话的泛述见闻无说部之荒诞,其杂举隽语也无笔记之冗杂,故不能简单地将其等同于笔记小说。这种对诗话的界定,较他人的说法更为精审;其诗话之体创自宋代欧阳修的论断,更为学界多数人所接受。
注释
② 《王国维文集》第一卷第46页,中国文史出版社1997年版。③ 《历代诗话》(上)第378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① “原序”第3页,中华书局1981年版。① 《文史通义校注》(上)第559页,叶瑛校注,中华书局1985年版。② (下)第220页,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年版。① 上册“序”,中华书局198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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