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金元文学的内容·金代诗歌·金代中期诗歌
金代中期与南宋缔结和约,社会经济得到了很大发展,形成了大定、明昌年间的所谓金源盛世。这时,辽宋故人相继去世,活跃其间的第二代文人主要由两部分人员组成。一是辽宋故人的子弟,辽人子弟如韩汝嘉、张浩、边元鼎、王元节、王元粹、李献可等人,宋人子弟如蔡珪、毛麾、王琢等;二是在北方成长起来的新人,如王寂、周昂、刘迎、党怀英、王庭筠等。此外,还有少数女真贵族文人,如金章宗完颜璟等。上述汉族文人往往都是金国进士出身,有的还担任朝中要职,他们对南宋的感情大为减弱,可以说是金国本土文人。元好问征引金代后期诗人萧贡的话,说蔡珪、党怀英等人不同于宇文虚中、蔡松年等宋儒,已经形成了独立于宋王朝之外的“国朝文派”(《中州集》卷一《蔡珪小传》)。 ——《晨起》 ——《晚望》
在金初的基础上,金代中期诗歌大体上表现出两种倾向,一是继承蔡松年、高士谈等仕金文人诗歌中闲适自然之趣,而有所发展;二是受北方地域文化等因素的影响,部分诗人追求刚健豪迈的诗风。当然,有的诗人兼有这两种倾向。
偏向于闲适自然的有刘汲、党怀英、赵沨、王庭筠等诗人。
刘汲,字伯深,号西岩老人,天德三年(1151)进士,著有《西岩集》。他的诗中有类似白居易知足保和的成分。李纯甫《西岩集序》说他的诗歌“质而不野,清而不寒,简而有理,澹而有味,盖学乐天而酷似之……能道退居之乐”(《中州集》卷二《刘汲小传》)。如《题西岩》:
人爱名与利,我爱水与山。人乐纷而竞,我乐静而闲。所以西岩地,千古无人看。虽看亦不爱,虽赏亦不欢。欣然会予心,卜筑于其间。有石极峭屼,有泉极清寒。流觞与祓禊,终日堪盘桓。此乐为我设,信哉居之安。
诗中宣称自己与众不同的人生观,强调在峭石、清泉之间自得其乐,语言风格极似白居易,显得有些平淡直白,韵味不足。
党怀英(1134—1211),字世杰,号竹溪。早年由于科举受挫、不满完颜亮的残暴统治等原因,产生彷徨去意,曾与他的同学辛弃疾讨论过去留问题。后来,“遂不以世务婴怀,放浪山水间,诗酒自娱,箪瓢屡空,晏如也”(《中州集》卷三《党怀英小传》)。与辛弃疾不同的是,他将豪杰之气化为不问世事的退隐愿望,并付诸行动,放浪于山水之间,即使在大定后期中进士第,出任国史院编修、应奉翰林文字等职之后,他也一直没有放弃高蹈远引的情怀。于是,他的诗歌便少有豪迈情怀,而别具闲远冲淡之风。赵秉文说他“诗似陶谢,奄有魏晋”(《滏水文集》卷一一《翰林学士承旨文献党公碑》),还说他的晚年五言古诗“兴寄高妙,有陶谢之风”,当是事实。如他的名作《西湖晚菊》:
重湖汇城曲,佳菊被水涯。高寒逼素秋,无人自芳菲。鲜飚散幽馥,晴露堕余滋。蹊荒绿苔合,采采叹后时。古瓶贮清泚,芳樽湔尘霏。远怀渊明贤,独往谁与期。徘徊东篱月,岁晏有余悲。
该诗以晚菊为兴寄,既有陶诗的冲淡自然和幽独孤高情怀,又有谢诗的体物细致精工。“远怀渊明贤”是全诗的主调。再如《过棠梨沟》:
地僻人烟少,山深涧谷重。坡陀下长坂,迤逦失诸峰。问俗知怀土,听歌识相春。几家茅屋外,田亩自衡从。
诗写田园风光,写得平和宁静,这不仅是党怀英闲适情怀的反映,也是金代中期安定祥和的社会生活的反映。
赵沨,字文孺,号黄山,“性冲澹,学道有所得”(《中州集》卷四《赵沨小传》),深受佛道思想的熏染,现存《仙和尚坐脱》《立秋》《题齐物堂》等诗就是见证。他向往陶渊明、王绩等人的人格理想,追求恬适超然的生活,诗中也就有了一种冲淡天然的韵味。如《秋日感怀》诗:
岁月不相饶,秋风飒已至。蚊雷稍收声,团扇且复置。久雨不宜人,新凉差快意。数篇东皋诗,引我北窗睡。林泉久隔阔,尘土作憔悴。但有适人适,何尝事吾事。一贫既忘怀,所好无不遂。世无陶靖节,何人知此味。
诗歌写秋日感怀,娓娓道来,如叙家常,朴素自然,却有陶诗古淡高远的意味。
另一文人王庭筠(1151—1202),字子端,号黄华山主,是金代中期“文采风流,照映一时”(《中州集》卷三《王庭筠小传》)的名士。其诗往往通过写景抒写其幽独情怀。如《忆川》:“极目江湖雨,连阴甲子秋。青灯十年梦,白发一扁舟。”连绵阴雨中,将十年青灯下的功名热望与白发扁舟的江湖情怀相对举,显得超逸孤冷。又如其《秋郊》:
瘦马踏晴沙,微风度陇斜。西风八九月,疏树两三家。寒草留归犊,夕阳送去鸦。邻村有新酒,篱畔看黄花。
前几联着重描写田园风光,悠闲淡雅,尾联直继陶诗传统,表明自己的高洁之志。
上述诗人的这种高蹈情怀和闲适自然的诗风,与金初蔡松年等人诗风一脉相承,但其内涵却有明显不同。他们更接近或复归陶诗传统,其内涵相对较为单纯,基本上没有金初那种出仕异族而产生的烦恼,故而显得更加平静。
偏向于刚健雄豪同时又兼有闲适自然的诗人较多,代表者主要有蔡珪、刘迎、周昂等人。
蔡珪(?—1174),字正甫,天德三年(1151)进士。身为蔡松年之子,他必然受到父亲的耳濡目染。加之仕途的种种险恶,给他留下了阴影。他小心翼翼地奔走于仕途,感叹“在家须信贫犹好,梦想人间行路难”(《秋日和张温仲韵》),不时地流露出退居之念,尽管其退居之念不像蔡松年那样在在皆是,但还是足以令他难以释怀。“求田已喜成三径,适意真堪寄一觞”(《简王温父昆仲》),“何日秋风半篙水,小舟容我一蓑闲”(《十三山下村落》),这些话与蔡松年的思想如出一辙,应当是有感而发。与此相关,他的诗歌也就具有闲适悠然的一面。如《寄通州王倅》:
长夏少人事,官闲帘户深。枕凉秋入梦,林密翠交阴。适欲非吾事,谋闲遂此心。绝交吾岂敢,觅酒识知音。
这里没有突出远离官场的想法,却充分享受其居官清闲的自得之趣,表明他对闲适生活的热爱。与此同时,蔡珪作为新一代北方文人的代表,又不时展现其豪杰之气,创作中呈现出雄豪挺拔的面貌。如其名作《医巫闾》写北方大山的壮美景象:“幽州北镇高且雄,倚天万仞蟠天东。祖龙力驱不肯去,至今鞭血余殷红。崩崖暗谷森云树,萧寺门横入山路。”先写医巫闾雄镇东北,直立云霄,然后用秦始皇过海看日出神人鞭石作桥的典故,增加了它的雄奇特征,再写其森严景象,笔力雄健峭劲。类似之作还有《野鹰来》《撞冰行》等诗,体现了蔡珪诗风的变化。
稍后的刘迎(?—1180)比蔡珪具有更强的苍莽朴直之气。他的七言歌行最有特色,其成就被认为“不减唐人及北宋大家”(《池北偶谈》卷九),其中大多作品写得雄浑刚劲,似有北方高山大川的苍莽之气。如下面这首《沙漫漫》:
沙漫漫,草班班,南山北山相对看,我行乃在山之间。行人仰不见飞鸟,树木足知边塞少。沙漫漫,草班班,我行欲趁西风还。仆夫汝莫愁衣单,我但着衣思汝寒。
主仆二人行走于人迹罕至的北方边塞,风沙弥漫,遍地衰草,只有两座大山矗立在苍茫的原野上,南北相望,显得粗犷苍凉。有的七言歌行篇幅较长,瑰丽雄奇而又气势纵横。《楚山清晓图》《题刘德文戏彩堂》《鳆鱼》《梁忠信平远山水》等等作品,更能体现其主导风格,像《题刘德文戏彩堂》中的诗句:“吾不爱锦衣荣归夸梓里,吾不爱绣衮徒步登槐府。传家所爱作宁馨,入室不愁无阿堵。堂中怡愉奉颜色,堂下嬉戏同儿女。”诗歌抒写自己不爱荣华富贵而爱合家团聚享受天伦之乐的怀抱,七古中间用排偶句,笔力矫健纵横。当然,刘迎也有少数七言歌行风格较为婉秀,如《楼前曲》写思妇的缠绵之情,结句“妾身有愿化春草,伴君长亭仍短亭”,想象优美,感情深长。刘迎晚年诗风有所变化,趋向平易闲适,如《自解》所云“投绂归来岁月过,清闲殊胜吏分窠”、“人间万事俱尘土,醉倒樽前奈我何”,有陶诗、白诗的风味。
另一诗人周昂(?—1211),字德卿,存诗较多。元好问说他“作诗喜简淡”(《中州集》卷四《周昂小传》),从现存诗歌来看,这话并不准确,因为他的“简淡”之作比例不大,如《家园》:
五亩园连竹,三间屋向阳。气和春浩荡,心静日舒长。花鸟成相识,琴书付两忘。陶然一樽酒,谁复记羲皇。
与一般的枯淡萧散不同,着力写居家快乐自得之情,节奏轻快悠扬。周昂推崇杜甫、韩愈,“文笔高雅,以杜子美、韩退之为法”(《中州集》卷四《周昂小传),这种诗学宗尚自然不会倾向“简淡”诗风。他的诗歌更多地具有边塞诗般的雄浑简劲,苍茫悲凉。如下列作品:
鼓声随晓角,合沓起平荒。宿火连冈小,寒星堕水长。鲸翻惊日动,马食快宵凉。白首登坛将,功名好自强。
独立孤城上,关山望不休。异乡惊绝域,远目豁清秋。未拟登楼作,空歌出塞愁。故园飞鸟外,溪水正南流。
这些诗笔力矫健,境界雄浑,可能就是他学习杜、韩所得。类似诗歌在周昂诗中占有较大比例,是周昂代表性的诗风。
总体看来,金代中期诗歌存在闲适自然和刚健雄豪这两种倾向,两者并行不悖,没有发生理论上或创作上的冲突,并渐渐由闲适自然向刚健雄豪过渡。这种变化虽然主要表现在创作中,缺少明确的、系统的理论,但它真实地反映了金代文学发展的内在需求,金末文学就是沿着这一方向向前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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