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研究· 两汉:《诗经》经学的兴起与兴盛·《毛传》标兴辨析
《毛传》标兴116处,借兴法发挥经义,较今文诗学以谶纬说诗自然略胜一筹。然由于《毛传》标兴的位置、解释、标准都不统一,使后人众说纷纭。
如 《毛传》所标116兴,其中标在首章次句下的99篇,首章三句下的8篇,首章四句下的3篇,首章首句下的3篇,次章次句下的1篇,三章次句下的1篇,一章末句下的1篇。故知朱自清先生所言“发端”加“譬喻”并不是《毛传》所标兴的本义。
《毛传》对兴句的解释也不统一。《毛传》重在训诂,很少解释诗的喻义,在全部注释中只有79处释以喻义,在所标的116兴中只有35处释以喻义。在这35处解释中,《毛传》的确是把兴当作譬喻的,有时直接以 “兴”代替“喻”字,如《小雅·鹿鸣传》云:“兴也。苹,萍也。鹿得萍呦呦然鸣而相呼,恳诚发乎中,以兴嘉乐宾客当有恳诚相招呼以成礼也。”但毛《传》对所标另外81处兴句却没有释以喻意,有些连最善于比附的郑《笺》也发挥不出喻意来。如《周南·卷耳》中的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毛《传》只是说: “忧者之兴也。”郑《笺》也只是说:“器之易盈而不盈,志在辅佐君子,忧思深也。”虽然这也是通过对具体事物的描写来表现抽象的情感,但并不是譬喻,至少不是今天修辞学上所说的譬喻。或者说毛《传》之兴非常宽泛,凡寓有深意,可感发人志意的意象均为兴。
毛《传》标兴的标准也不统一。《诗经》中共有三篇《扬之水》,起句完全一样,可是毛《传》却有的标兴,有的不标。又如《小雅·皇皇者华》,毛《传》释其起句曰:“忠臣奉使能光君命,无远无近,如花不以高下易其色。”这是道地的“发端”加“譬喻”,可是毛《传》并未标兴。但即便没标兴,即便是直陈其事,毛《传》也同样能发挥出喻义。如《邶风·静女》中的“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毛《传》云:“女德贞静而有法度乃可说也,城隅以言高而不可逾。” 《孔疏》释《传》意云:“从君子待礼而后动,自防如城隅,然高而不可逾,有德如是。”又如“自牧归荑,洵美且异”,毛《传》云:“本之于荑,取其有始有终。”
由于毛《传》标兴说诗的混乱引发出后人种种推测,如毛《传》是把所有他认为是兴的诗句都标出来了,还是仅仅“举隅”而已?毛《传》标兴是为了辨别诗的体裁,还是分析诗的表现方法,还是借兴来比附经义呢?毛《传》每诗只标一兴,它是认为每诗只可一兴,兴只是一首诗歌开端之处之表达方法呢, 还是言首章以䀭下章呢? 毛《传》区别比、兴,是根据喻义的深浅隐显呢,还是根据是否“发端”呢,还是根据“心”与“物”之间相互作用之孰先孰后的差别,看其是感情的直觉的触引,还是理性的思索安排呢?毛《传》标兴有的释以喻义,有的未释以喻义,那么这部分未释以喻义的兴,是毛《传》略而不注呢,还是因为毛《传》本来就已经认识到兴有两种,一种含有复杂的思想内涵,具有比喻的作用,另一种则是简单的兴,不须解说呢?凡此种种疑窦和推断,都是由毛 《传》标兴产生。
兴本是引譬连类、感发志意的用诗方法,毛《传》沿用其法说诗,并将个人的感发说成是诗本义,这就无异于说诗人是运用兴法创作才使诗含有了这种喻意,这就使作为用诗方法的赋、比、兴的含义发生了变化,开启了后人对《诗经》表现方法的研究。毛《传》标兴,全都标在对具体事物描写的诗句下,并曲解出深刻的政治喻义。虽然主观上是为了比附经义,改变了《诗经》的原始含义,但客观上却歪打正着,毛《传》对兴的标定和解释正符合艺术思维的特点,符合借景抒情的文学创作规律,由此使赋、比、兴得以从简单的概念发展成为具有民族特色的理论体系; 毛《传》标兴说诗也极大地影响了后世诗歌创作,其影响远远超过《诗》本身所可能起到的影响,后世很多诗人都有意识地模仿继承《诗经》的批判现实主义“传统”,有意识创作政治讽谕诗,这对中国诗歌批判现实主义传统的形成,对温柔敦厚、委婉含蓄的艺术风格的形成都起了积极的作用,为后世的“意境”说的发展与成熟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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