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廖亦武·丛林里有等待的女人》新诗鉴赏
南方有红色的山坡,南方有茶色的丛林
多情、神秘、漫无边际
随着丛林中绕来绕去的河流去吧——你
许久听不见一丝声响
仿佛已渐渐走进生命的源头。只有悄语着芭蕉
风告诉你
藏匿在林深处的绿色幻景似的湖泊
一群人鱼般的姑娘在那儿游泳
手臂如藻类在水中荡漾,脸孔如睡莲向夜空张开
她们唱着:
我的掉进湖里的多情的南方
我的多情的
掉进湖里的
南方……
何处传来男子的吉他声? 新奇的节奏如
夏天的流星雨
清脆地敲击卵石镶嵌的湖岸。被惊动的姑娘们纷纷逃走
抛下一连串湿漉漉的咒骂
椰子林里又多了一群树精……
(那最后留在湖心的女孩子就是吉他手的知音了)
(低声儿对唱呀
高声儿对唱呀
会弹琴的男儿明天又要上路
对着月中的轮廓幻想北边的城吧
衣衫般的夜快要收起来了——南方有个
世代相传的规矩
男人总是出远门
女人总是等待)
在等待中孩子产生。摇篮曲拴在树上,溢出菠萝蜜的滋味老祖母一样的山丘打着盹,把记载往事的额头浸在醉迷迷的黄昏里。做了妈妈的女人从坡上归来,回味着依在丈夫胸前的情景,她望着夕照中的树杈儿好看地指向月儿居住的地方,她喃喃自语:
月亮,月亮,你不要出来吧!
(这时她的男人正在北方的城里建筑高楼,许多人说
他的眼睛里始终摇曳着一棵女人样的椰子树)
云片像乳白色的芭蕉叶铺向很远
南方女人宽阔的爱铺向了很远
(即使丈夫回来儿子还会出远门的)
南方女人的盼望
……没完没了……
这首诗写得神秘又朴实,既有相当成分的魔幻色彩,又有对现实经验的表现。奇而不怪,空灵而不空洞,忽虚忽真,给人以新鲜的刺激。
眼前仿佛是一则古老的神话: 在南方红色的山坡茶色的丛林里,有一泊幻景似的湖水。一群美人鱼一样的姑娘恣意地舒展开放于水中。她们轻轻地唱着古老的情歌……忽然,伴着苍绿的芭蕉风传来一阵吉他的弹奏,湖水不安地抖动,姑娘们被惊动了,她们纷纷逃走,像一群美艳的树精顷刻消失于绿色的丛林。只有一位姑娘留了下来,她忘情地应和着弹吉他的青年的歌,他们情投意和,一见钟情……诗人就是这样利用了古老的传说,为我们展示了这一对青年男女纯洁、柔情的风采。这是他们爱的基础: 神秘、自然、泼辣、纯情。接下来,诗人忽然将神话拉回现实,使之既有超逸脱俗的一面,又有沉甸甸的现实生活丰满的姿容。正是这奇幻的结合,诱使我们进一步关心他们的命运。“南方有个/世代相传的规矩/男人总是出远门/女人总是等待”,那个神话中王子一般的青年,原来是一个“正在北方的城里建筑高楼” 的好汉,他在唱过恋歌之后,就要上路了。以后留给那位仙女般的 “吉他手的知音” 的,是漫长的等待,繁重的家务劳作,“依在丈夫胸前的情景” 仿佛成了幻觉。她怀恋在树林中月光浸透的那一刻,此时却害怕月光出来。但旷日持久的分离并没有冲淡真正的爱情,那汉子整日思念着姑娘,在遥远的北方,“许多人说/他的眼睛里始终摇曳着一棵女人样的椰子树”; 而姑娘也依然 “把记载往事的额头/浸在醉迷迷的黄昏里”,她的思念变做片片云朵,将那神圣的爱铺向了遥远……这时,诗人没有按一般的诗歌情感流程那样,最终让思念变成现实,而是写道“(即使丈夫回来儿子还会出远门的)/南方女人的盼望/……没完没了……”,这忽然拉开的一幕,意味深远,使南方女人的命运质量,得到了更高的升华和结晶。
这首诗将轻渺瑰丽的神话和沉重艰难的生活联系起来,强化了后者所具有的并不比神话逊色的姿容,歌颂了非神话的现实、神圣的人生。笨重凶蛮的廖亦武,也能写出这等柔曼的谣曲,诗人的创造力是丰富多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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