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梁晓明·向米罗致敬,半夜我披着窗帘起飞》新诗鉴赏
天空飞翔我的脸
我眼睛是星星照亮的,在陶罐上发亮的刀剑中
我的指甲因为太阳而日夜生长
山坡朝大海张开他倾向唱歌的嘴巴
一万里的喇叭与飞出去的鸟
我搭手在栏杆上
细数去而复归的羽毛
沟壑扩展我的家,当手掌离开钥匙
大雪老远就击打着拍子
把指头按满在我的窗子上
半夜我披着窗帘起飞,提着泉水的灯笼
天空回转身惊诧我头顶跳跃的黑发
我浑身的瓦片都点亮着蜡烛
墙壁竖起了道路,帽子飘飞起旗帜
梯子向上升起我的脚
一首纯粹的诗在风中挽着苹果出现
在翘望的树林与太阳高高飞翔的下巴上
灯罩与音乐歪倾着脸
默默坐在大麦丰满芳香的桌子上
在我看来诗人梁晓明是少数具有奇异语言才华的人。他生活在美丽的杭州,那里风光的绮丽,水波光色的变幻,葳蕤的各类植物,莺歌燕舞的气象……都深深浸润了他的诗歌。自然界茁壮的生机在召唤与之相应的嗓音,它一把拉住了梁晓明。因此,梁晓明的诗有几种不同的调性,他既有淡泊宁静的口语诗,体现沉思特征的祈祷型文本;也有具有梦幻般神秘瑰丽的“超现实主义” 诗歌。这首 《向米罗致敬,半夜我披着窗帘起飞》 就属于后一类作品。
“向米罗致敬”,是说诗人从米罗身上感受到了全新艺术创造的活力,米罗解放了他的感官,激活了他对新奇艺术符号的探寻。至于诗歌意味,则与米罗无关。但为理解此诗的言说方式,我们应简单了解一下米罗。
若安·米罗是全球著名的西班牙籍画家。早期的米罗,对凡高、毕加索、马蒂斯的绘画艺术极为推崇,后二者使他的画风趋向立体派。但不久,他的绘画完成了走向超现实主义的新的变构,他更加强调本能、幻想性、幽默感、怪异、有节奏的神秘曲线、几何图形。这一切相互微妙地交错应和着,构成一幅幅光和色彩,线条和构形闪耀跳荡的艺术世界。这种充满生机和创造力的艺术,使米罗成为当之无愧的超现实主义绘画大师。他笔下的新的视觉语言也使超现实主义诗人们推崇备至,超现实主义诗派 “掌门人” 布勒东,在看了米罗的画后激动地说: “米罗是最超现实主义的画家……没有任何人像他那样,准备同不可能联合在一起的东西联合,并且无情地把我们不敢期望看到其破碎的东西打碎。” 除此之外,米罗的个人魅力还体现在,他与那些 “复杂” 的超现实主义画家不同,他喜欢那些质朴、天真、即刻发挥的奇思异想。许多作品类乎儿童画或史前人的岩画,给予了观者更久远更陌生的想象力,在抽象中与大地上的生命保持着休戚相关的联系。米罗就这样奇妙地融合了本能和抽象,天真和老到,偶然和必然,无机和有机,心理和生理,幽默和深沉……构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 “米罗的超现实主义艺术世界”。
这首诗是诗人感受了超现实主义艺术的魅力写出的,所谓“向米罗致敬” 其含义在此。我们感到,在这里梦幻与现实达成了某种程度的“统一”,诗人将潜意识中涌出的一个个绮丽画面,以“自动写作”的方式展示出来,它们的奇兀组合,令人惊愕、沉迷。对这样的诗,我们应开放自己的感官,解放自己的想象力,随着意象的自由并置和迅疾转换,将诗歌话语当做“绝对的事实”,和诗人一起完成灵感的自在飞翔。这样,我们的生命都仿佛进入了一种超越现实的迷离恍惚状态,并组织起潜意识的大军来冲击理智领域的大门。正如杜布莱西斯在那本有名的著作《超现实主义》中指出的:闯入无意识的沼泽地中,到处撒满藻类和绿宝石,需要很大的勇气。诗人是能够进行这种大胆尝试的,因为那被发现了的形象具有一种美,可以使诗人忘记世界给他们的梦幻设置的重重障碍。一首诗应该是理解力的某种崩溃,它使人瞥见一个新的世界,作为精神自由运动的诗,应该取代仅仅作为表现、说教或者宣传方式的诗。
此诗的维度是上(下)的,丰沛的想象力使诗人飞了起来,有一种轻盈和迷醉的感受。在这种超现实的体验中。“我”与“天空”融为一体,物我交融。太阳、星宿、鸟儿、熏风都成为“我”的器官和灵魂,生命在纷纷绽放。由于采取了上(下)维度,大地上的物象是诗人“俯瞰”所得,充满了神奇:“山坡朝大海张开他倾向唱歌的嘴巴”,“沟壑扩展我的家,当手掌离开钥匙/大雪老远就击打着拍子/把指头按满在我的窗子上”,“提着泉水的灯笼”,“我浑身的瓦片都点亮着蜡烛”……在遥远的视距里,大地上的事物被“缩小”了,更为精致、幽邃,同时亦有感觉意义上的“真实性”。最后,诗人幽默地兜底告诉我们:那是“我”在写诗,“一首纯粹的诗在风中挽着苹果出现”,写在“大麦丰满芳香的桌子上”。
对超现实主义诗歌,我想我们应尊敬诗人的想法,并寻求与此想法相应的阅读态度。所以,在这篇短文中,我不去强作解人进行什么 “解读”,只是为读者提供了一些背景性材料,但愿这些能对您的阅读提供些帮助。让我们放松心态,忘掉已有的 “反映论”观念,与诗人一起,半夜披着语言的魔毯飞起来。
梁晓明还有一首诗与此诗相似。为了向那些陈腐的诗歌观念挑战,他将这首神奇惝恍的诗命名为《真理》,全诗如下:
我将全身的瓦片翻开,寻找一盏灯
谁在我背后鲜花盛开?
谁将一碗水端在胸口
将天空的灵魂在山中深埋?
我曾经从树叶上屡次起飞
我将手深深插进泥土
这生命里最旺盛的一处泉水
是谁?在一小包火柴中将我等待
我燃烧,将时间里的琴弦
齐声拨响
在一把大火中,我的白马出走
家乡在马蹄下一片灰烬
现在我回家,灯光黯淡
是谁在飞檐上将风铃高挂
在眼中将瓦当重新安排
将逝去的呼吸声细数珍藏,我高举起一支箫
无人的旷野上,我的箫声一片呜咽
在超现实主义诗人那里,梦幻、神奇、语言的自由展示就是艺术的“真理”!它不去重温已知信息,它直接刺激你,“将时间里的琴弦/齐声拨响”,“在飞檐上将风铃高挂/在眼中将瓦当重新安排”。梁晓明是我国诗人中最早的那批“超现实主义”写作实验者,大约在八十年代中期,他就提供了很“到位”的超现实主义诗歌文本。可惜的是,这样的诗与普通读者的感受力距离较远,故影响不够大。但我们不应以此责备诗人,因为创造和发现美才是他们的天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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