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代诗群·张枣·望远镜》新诗鉴赏
我们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鲜花般的讴歌你走来时的静寂
它看见世界把自己缩小又缩小,并将
距离化成一片晚风,夜莺的一点泪滴
它看见生命多么浩大,呵,不,它是闻到了
这一切: 迷途的玫瑰正找回来
像你一样奔赴幽会; 岁月正脱离
一部痛苦的书,并把自己交给浏亮的雨后的
长笛; 呵,快一点,再快一点,越阡度陌
不再被别的什么耽延; 让它更紧张地
闻着,呓语着你浴后的耳环发鬓
请让水抵达天堂,飞鸣的箭不再自已
哦,无穷的山水,你腕上羞怯的脉搏
神的望远镜像五月的一支歌谣
看见我们更清晰,更集中,永远是孩子
神的望远镜还听见我们海誓山盟
这是一首爱情诗,其核心语象是“望远镜” 望远镜是用来“缩短”距离的仪器,它无法改变物理意义上的本真距离,却可以调节主观视距。因此,这首诗不是建立于“我”对“你”说,而是自言自语。这一视点决定了此诗欣悦又无告的隐秘感受。在望远镜中,五月的鲜花陡然扩大扑向眼睛,它的“讴歌”之所以“静寂”,乃是因为它只萦回于“我”的内心。“我”只看见“你”,故“世界把自己缩小又缩小”,凝聚于清纯的镜片内。在“我”的心中,距离不存在了,它“化成一片晚风”。这是短暂的欣悦。但马上涌上来的却是酸楚:“夜莺的一点泪滴”。夜莺在诗歌语象的语义积淀中,从来都是爱情的象征。但这里,它是含泪的。一方面它暗示爱情的刻骨镂心,另一方面,它将夜莺晶莹的珠泪交融于望远镜镜片这一语象。二者都具有纯净、圆凸、内凝的性质。夜莺、镜片、泪滴至此达成相互渗透、叠加、浑整的一体,它们共生于“望远镜”这一核心语象。
在诗人的主观视距中,世界缩小了,但“生命多么浩大”。这又是短暂的欣悦。但马上诗人开始迟疑,他“修改”了“看见”,变为“闻到”。这一修改,强化了诗歌隐流中的无告成分。“迷途的玫瑰正找回来”,只是诗人美妙的祈望和幻觉。“迷途”这一语词浓缩了爱情际遇中的种种感受、纠葛、误会、恍惚和缅想。“玫瑰”与前面的“夜莺”呼应承接,唤起了我们对古典爱情诗、浪漫主义爱情诗习用语境的回忆。诗人没有放纵自己的想象力,他很快又应和了望远镜这一核心语象。“浏亮的雨后的长笛”,从形体上与镜筒相似; 从声音上回旋了“五月的一支歌谣”; 从品质上,“浏亮的雨后” 则与镜片、夜莺、泪滴共同具有澄澈、明亮、清晰、湿润的美质。
接下来,诗歌的运思稍稍摆脱了无告与酸楚。诗人的自言自语带上祈祷的性质。“越阡度陌”,“你浴后的耳环发鬓”,这些带有东方感的话语型式,使我们的心柔软安顿下来,有 一种精神 “还乡” 的欣慰。它激活了传统诗歌留给我们的审美感受、使古典与现代凝为一体。这里,“请让水抵达天堂”,是镜片、泪滴、雨水意味的进一步变奏,从视觉维度上由平视转为仰望; 而 “飞鸣的箭不再自已”,则又与上下维度构成纠葛,它是内敛和平面延伸二而一的心灵犹豫。诗歌就在这种既迎承又犹豫的结构中呈现了欣悦与酸楚两面拉开的力量。它不是“头脑” 缜密求实的力量,而是 “心灵” 无端变化的力量。
最后,望远镜有了体温、灵魂。“我” 手握的已是 “你腕上羞怯的脉搏”。爱情的宿命有如天意 ( “神”) 的绝对诉说,“五月的一支歌谣” 使一个 “孩子” 陷入于自言自语的 “海誓山盟”。这正是东方式的爱情,温润、羞怯、无端、伤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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