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派诗群·唐祈·草原幻象》新诗鉴赏
黑牦牛群像块柔软的地毯
藏族牧女卷起它又打开
白色羊群如一面白帆
缓缓驶向墨绿的草海
阳光里的云朵
像一窝窝凶猛的雄狮和白熊
呆望着地下的畜群
在天空慢慢移动
谁的牧笛向四方吹送
寻找一座爱情的帐篷
藏族牧女踩着蒙茸的野花
仿佛走进了彩色的幻梦
黄昏,一个微笑失落在草丛
牧女孤单得像一只蜜蜂
彼德·琼斯在《意象派诗选》的序言中简洁地说明了意象派诗的特点:“可靠的感情是对现实的直接的感觉或接触的结果,……把复杂的事物搞深搞透,达到那真正的道、理念、天意——使其在词、在词组、在比喻、在意象中得以掌握。这可是个硬朗的中心(无论它会证明是多么主观的),决不是假浪漫派的围绕着的气体”。(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这首诗写的是“草原幻象”。但是,正是这种“幻象”,使我们看到了草原内在的真实的生命。如果是“记录”式的描摹,可能详尽繁缛得多,但我们看到的不过是一具草原的拙劣的沙模,一堆文字的废料,缺少呼吸缺少脉跳,一句话,没有生命!诗人是直接处理他的感觉的,黑牦牛被幻化成柔软的地毯,藏族牧女卷起它又打开。这是放牧牦牛的景象。牦牛的温驯可人、牦牛遍地的游移状态;牧女与牦牛间亲昵的关系、牧女劳动的勤谨和恣意,都在这一“卷”一“开”中体现出来了。白色羊群如白帆,缓缓驶向墨绿的草海。这个意象仿佛平常了些,但你要留意那个关键性的数量词“一面”,诗人化零为整,“一面白帆”似的羊群缓缓移动在草海里,给人以轻盈的滑翔般的运动感。白帆作为一个整体,与草海构成了色彩上的反差关系,这是诗人远望其势得出的幻象,比那些“羊群像珍珠散在草地”之类的死掉了的比喻要来得灵动得多!
草原是辽远的、平静如砥的,如果顺势写下来,诗歌则不免单调。在第二节,诗人调整了诗的效果,出现了代表冲突和凶猛的幻象。“阳光里的云朵/像一窝窝凶猛的雄狮和白熊/呆望着地下的畜群/在天空慢慢移动。”云朵——雄狮——白熊,这个意象十分直接,十分准确,一下子楔入了我们的内心视野。如果写成狼群、虎群、豹群,则显得隔而生涩。因为这些动物的动作和情态与云朵相似性太小,而狮与白熊则不然。一个“呆望着”,一个“慢慢移动”,不仅写出了云朵的情趣,而且使我们感觉到了大草原的辽阔(地域广阔时物体的移动给人的感觉就非常缓慢)。这里,猛兽是虚幻的,畜群是真实的,前者并不对后者构成本真的威胁,这就让我们感到格外有趣味,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随着这些意象的展开而浸透了身心。
在这一派宁静而迷人的风光中,传来了牧笛的声音。吹笛的人是谁,诗人没有说;但那支曲子却告诉了我们,是一个骁勇多情的青年在“寻找一座爱情的帐篷”!听着这多情深情纯情的心曲,藏族牧女的心乱了,以致于踩倒了蒙茸的野花儿,心神沉醉在“彩色的幻梦”之中。这一节重点写牧笛的声音,但没有对它进行直接的描绘,而是通过牧女的醉态蹒跚、似梦似幻的行为和心态,写出了牧笛(其实是吹笛人)迷人的魅力。这是意象的转化,声音在这里有了依附体,成了可以“看见”的东西。最后,写牧女的“孤单”。许是那位吹笛人没有找到她吧?许是那位吹笛人本来是吹给另一位姑娘的吧?或者,那本来就是一曲无对象化的吹奏?反正,少女的微笑失落在草丛了。这是一种孤单,一种忧伤,但又是多么甜蜜的孤单和忧伤啊!少女的心被笛声唤醒了,她一定会找到吹笛的人;即使找不到又怎么样呢?这种美好的憧憬曾经存在于心中难道还不够么?所以,诗人说“牧女孤单得像一只蜜蜂”。再孤单的蜜蜂,它的“心”里不是也盛着蜜吗?
这首小诗,意象清腴而准确,感觉细腻而表述简洁。诗人对现实进行了直接的感觉,他抓住了一个个硬朗的中心——意象,将一首不到十五行的小诗经营得如此漂亮迷人!在形式上,诗人借鉴了商籁体(十四行诗)建行用韵的一些原则,但又下拘于严格意义上的章句,写得自由、活泛,从根本上仍然是自由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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