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诗诗群·张子选·西北二题》新诗鉴赏
西北偏西
西北偏西
一个我去过的地方
没有高粱没有高粱也没有高粱
羊群啃食石头上的阳光
我和一个牧羊人互相拍了拍肩膀
又拍了拍肩膀
走了很远这才发现自己
还不曾转过头去回望
心里一阵迷惘
天空中飘满了老鹰们的翅膀
提起西北偏西
我时常满面泪光
无人地带
在无人地带
你面前的石头是些
棕色皮肤的小孩
它们不说话也不会像花朵
像你期待的那样突然盛开
可你还是有些期待
你有时也突然站住
坚信石头上能长出树来
长出长长的思想状态的树来
在无人地带
要么你相信石头上会长出树来
要么你悲哀
这两首诗有一种共同的味道,就是孤独! 深切的来自生命底层的孤独! 但这里的孤独并不是无聊的面壁伤怀,也不是懦弱者渴望人群的吁求。不是! 这是一个强悍的生命在与残烈自然的开合注息之中,领略到一种有限对无限、瞬间与永恒的关系后所产生的那种慨叹。它不是能用积极——消极、乐观——悲观所来判断的。作为一种最基本的西部氛围,孤独的意义几乎是难以辨清的。它是绝望也是希望,是犹疑也是进取,是生命的无助也是生命的自信。不敢或不能深入孤独的诗人,肯定不是一个优秀的诗人,体验和承受孤独从来就是对诗人精神深度的考验。
《西北偏西》,是一片荒凉的景象。诗人没有用繁复的意象来渲染它,他只说 “没有高粱没有高粱也没有高粱”。这种同义的三重反复,就从意义和声音的两个方面强化了孤独的感觉。“羊群啃食石头上的阳光”,这个意象具有很大的穿透力,诗人有意不去写斑驳的草棵,是因为与荒凉的沙砾比起来,那些许绿色的确太可怜太微不足道了,写出来会破坏整首诗的总体氛围。“我和一个牧羊人互相拍了拍肩膀/又拍了拍肩膀/走了很远这才发现自己/还不曾转过头去回望”。这是一个饶有意味的情境。诗人为什么不和牧羊人谈话,而只是反复“拍了拍肩膀”?因为在这样苦难寂寥的地方能相遇的人,都具有共同的意志和品格。一切都不必谈了,一切都在这“拍了拍”中交流无遗。这是两个真正男子汉的“姿势语言”,它胜过人类最复杂的精神交感。前方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我”必须往前走。自然景观强烈的压迫在这里构成一种刺激诗人的内驱力,使他走了很远才发现自己“还不曾转过头去回望”。惟一的牧羊人不见踪影了,一种更博大的孤独笼罩过来,“我”的“心里一阵迷惘”。这里要注意的是,这是一种行动着的迷惘,或者说是主动寻求困境的迷惘,在这种迷惘中运动着的乃是一种强劲的生命意志。在这里,“孤独”的意义被瞬间放大了,成为人对自然斗争中必然出现的一种精神状态,自有着丰沛悲郁的反抗性质。“提起西北偏西/我时常满面泪光”,这泪水就不再是为孤独荒凉而流,而是为人自身的力量所感动而流的了。
《无人地带》里,诗人为我们提供了两种选择:“要么你相信石头上会长出树来”; “要么你悲哀”。诗人自己的选择是不言自明的,这几乎是一种别无选择的选择,是“活着还是死去”的另一种说法。“在无人地带/你面前的石头是些/棕色皮肤的小孩/它们不说话也不会像花朵/像你期待的那样突然盛开”。这里,用“小孩”去比喻石头,泄露了诗人内心的秘密,他是怀着怎样一种美好的感情在凝视这片不毛之地啊:这里有深彻的孤独,但就是没有绝望!这片土地不生长庄稼,但生长比庄稼更茁壮更疯狂的思想——这就是诗人对这片土地钟情的原因。“可你还是有些期待/你有时也突然站住/坚信石头上能长出树来”。石头上长出树来只是一种幻想,诗人紧接着说那些“树”原来是“长长的思想状态的树”。这里的“思想”,不单是指一种思维状态,还包括着更深刻的东西,诸如生命的意志力,主动寻求困境的人类精神,生命在死亡面前的胜利,等等。到这里,我们理解了诗人的选择,理解了真正不朽的、不能被再折断一次的灵魂的 “树”,是只能生长在苦难而孤独的“石头” 上的。《无人地带》就这样成为新生命诞生的地方,成为孤独的思想者必须涉足的圣殿。而这些感悟,是张子选用青春为代价,深入荒原、深入西部阿克塞,灵魂被石头划破后流出的思考的血滴……
西部诗,你的魅力就是这样用整整一代开拓者的血液和骨头构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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