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叶派诗群·辛笛·门外》新诗鉴赏

《九叶派诗群·辛笛·门外》新诗鉴赏

罗袂兮无声

玉墀兮尘生

虚房冷而寂寞

落叶依于重扃



夜来了

使着猫的步子

当心门上的尘马和蛛丝网住了你吧

让钥匙自己在久闭的锁中转动

是客?还是主人

在这岁暮天寒的时候

远道而来

且又有一颗怀旧的心

我欢喜

我的眼还能看

黑的影相

还托着一朵两朵

白色黄色的花

我还记得那炉火“爆”的声音

因为我们投掷了山栗子进去

或是新斫下的木柴

如此悠悠的岁月

那簪花的手指间

也不知流过了多少

多少惨白的琴音

但门外却只有封锁了道路

落了三天的雨和雪

不再听你说一声“憔悴”

我想轻轻地

在尘封的境上画一个“我”字

我想紫色的光杯

再触一次恋的口唇

但我怕

我怕一切会顷刻碎为粉土

这里已没有了期待

和不期待

今夜如昨夜一样的寂灭

那红的银的烛光

也不因我而长而绿

我听不见眼的语言

二十年 二十年

我不曾寻见熟稔的环珮

猫的步子上

夜来了

一朵两朵

白色黄色的花

我乃若与一切相失

在这天寒岁暮的时候

远道而来

且又怀有一颗怀旧之心

这首诗写在1937年冬天，诗人远离故国，孤身负笈异域，冬日降临更添一重落寞，不禁沉浸在浓重的乡愁之中。正文之上的四行诗句，是汉代刘彻的《落叶哀蝉曲》，引在这里，是说诗人的心境与它大概相同罢。

这首诗的情调与其它的怀乡诗并无大的不同，它的长处在于诗人对意象的捕捉和结构的精心安排。由于心境悲凉，使诗人格外敏感、格外容易受到伤害。他说“夜来了/使着猫的步子”。猫的步子轻盈无声又含着坚定沉着，正好与夜幕降临的情形一样。诗人对夜的降临是喜欢的，因为一切都沉睡了的冬夜，更能安静地想着故乡的人事，所以，他对夜说“当心门上的尘马和蛛丝网住了你吧”。这是诗人由自己度夜，由自己的易受伤害移情于夜的脆弱。没有人来，“钥匙自己在久闭的锁中转动”，更显得凄冷孤单。诗人问自己究竟“是客?还是主人”?是房间的主人，又是英国的客人——终归是客!在这客居他乡的日子里，诗人惟一的安慰是“我欢喜/我的眼还能看/黑的影相/还托着一朵两朵/白色黄色的花”。这里的“花”是什么?是故乡的影像呵!为什么是“黑”的，因为是冥想而不是现实!这里的“我欢喜”，不是更添一层愁么?诗人对故乡的万般思念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选择火中投栗和新斫木柴这两个意象，就将故乡的温馨可人、冬天的情趣展示出来。可那一切，又是多么遥远!诗人又想起了他的女友， “那簪花的手指间/也不知流过了多少/多少惨白的琴音”。这三行既写了诗人对她的思念，又写了她对诗人的思念： “惨白的琴音”是深层意象，既有时光匆匆驶过人生易老之慨，又有刻骨镂心朝夕相思之叹。在短短的三行诗中，凝结着多么复杂深邃的意味!诗人的心情是惆怅的，也是矛盾的。他想念故乡和亲人，在幻觉中产生了交谈亲吻的画面，这让他又喜又怕。喜自不必说，怕的是“一切会顷刻碎为粉土”!漫长的期待，使他度日如年，“今夜和昨夜一样的寂灭”。虽然，“我的眼还能看”，但可叹的是看不见她真实的样子： “听不见眼的语言”。这里，诗人写“眼的语言”，就是女友真实的样子，温柔深情不善言辞，一切都幽幽地诉说在眸子的深处。这是甜蜜的忧伤，它产生在“天寒岁暮的时候”，是一个“远道而来/且又怀有一颗怀旧之心”的诗人发出的……

通过深入玩味，我们可以感到，诗人由于巧妙地掌握了深层意象的技巧，使这首怀乡之作超过了同样情调的作品。这就是诗歌语言的自足性、构成性，这就是“有意味的形式”之最好注解。另外，此诗的结构安排也是匠心独运的。夜——猫的意象群，一朵两朵白色黄色花的意象群，在前后出现两次，彼此呼应彼此扩充，收到一种回环式结构的迷人效果，加深了读者的感受，使诗歌的余韵不绝……

这首诗纯任怀乡之情自然流淌，它不可句摘，也没有“诗眼”，我们在欣赏时，只要顺着诗人的情感流程走下去，就会得到审美的愉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