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怀亮
一一夜静水寒鱼不饵。
收拾起钓钩吧。
莫要等清风挟梦来了,
梦里也会有丝丝的凉意。
遥远的梦。遥远的梦。
三年,九年;三十年,九十年;
人生不过百年哪!
待天边飘起一片云时,
花的梦,鸟的梦,月的梦,
都是风里的蜘蛛网了,
残留的许只有这临水的岩石。
风不来,雨不来,
且静听心底的旧情。
心底的旧情也有澎湃声吗?
怕的是年月的来去去来
也象深山古寺的晚钟:
一声,一声,愈长,愈冷,
一直坠落到幽谷之底,
激不起回音,黯然死去。
星星默然流移,
应笑惊飞的野凫。
飞呀,飞呀,飞到天边,水边,
但切记不要发一丝哀鸣:
只有岑寂的太空,
可做永恒的伴侣。
怨风,怨雨,怨无情的露滴。
不信露是天的泪,
信人的泪是露吧。
可惜只剩下干枯的眼。
干枯的眼对着干枯的心。
干枯的人的周围却是汪洋万顷水。
莫辜负这水,这月,这天。
驾着永不系的小船。
载着最沉重的空虚。
问空虚之处还有何物?
除了船中人一切都要笑了:
——笑满船空载明月。
金克木
这首诗一开始就把我们带到了体验的深处:“夜静水寒鱼不饵”,既有听觉、触觉也有视觉,似一幅宁静的寒江图;“清风挟梦来了”,是一个鲜明的立体化形象,梦里觉触到的是“丝丝的凉意”,诗人把感觉的各种因素调动起来,既形象鲜明又意态朦胧地构筑起了一个孤独、沉寂、冷清的意象世界。在这种寥落冷漠的情绪氛围中也只能收拾起希望的钓钩了。过去的记忆似乎是一个“遥远的梦”,“三年,九年;三十年,九十年”,这四个数字的排列表现了岁月流逝的动态,人生是短暂的,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风云突变,爱情的梦就会幻灭。虽然人生好似一场梦,但在“风不来,雨不来”的宁静时刻,往日的旧情依然会在心底响起澎湃的涛声。但又怕随着岁月的流逝,旧情也会象“深山古寺的晚钟”,“坠落到幽谷之底”,“激不起回音”。“星星(爱情)的默默流移”,惊飞了孤独的野凫(诗人自比)。他慨叹自己孤雁单飞,作伴的只有岑寂的太空;表白自己爱情的坚贞,已经为爱情流干了眼泪,最后只剩下“干枯的眼对着干枯的心”。“太空”、“明月”和“汪洋万顷水”象征着生命和永恒,诗人不愿意辜负他们,心灵是一叶“永不系的小船”,愿载着“最沉重的空虚”去远航,但这种求索是没有答案的,空虚之外也许还是空虚。
全诗六节,并不讲究音韵,全凭情绪的起伏波动来组织结构。作为一首忏情诗,其情感的音符低徊婉转,曲折错落,一唱三叹,抒发了诗人既希望而又失望,欲求索而又害怕空虚,既怀恋旧情而又十分伤感的孤独、怅惘之情。
这首诗对象征手法的运用达到了很高的艺术水平。如感叹爱情的幻灭,他却说“待天边飘起一片云时,/花的梦,鸟的梦,月的梦,/都是风里的蜘蛛网了”。“爱情”是抽象的,便用“花”、“鸟”、“月”来代替,避免了抽象和直露;“梦”也比较抽象,便把梦的幻灭说成是“风里的蜘蛛网”。此外如写古寺的晚钟:“一声,一声,愈长,愈冷,/一直坠落到幽谷之底,/激不起回音,黯然死去。”这简直是把声音当作一个有生命的实体来写。再如“梦里也会有丝丝凉意”、“干枯的眼对着干枯的心”等,意象也都非常鲜明。但这并不是现实主义的逼真的描写手法,而是把客观事物作为诗人主观心灵的对应物来表现的,象征主义的意味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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