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古耜
蝉声响起,在失梦的夜半
仿佛
一场预谋的聚然哗变
女酋:遍插白旗
小小的蛮荒部落
为失调的箫语舒展一片雪色乡情
许久没有听到蝉声了
那些落雪的日子
绝唱冻结在果核里
石窦曾因酷旱,回声空洞
思念在那里酿一杯毒酒,它
只在微型的雷鸣之后发作
当蛰虫们在事变后纷纷阵亡
双方支出各自的灵魂
如同交换战俘
岛子
以蝉起兴,因蝉成咏,这在古往今来诗的长河中屡屡可见。岛子这首《蝉声》亦属此类。所不同的是,它写的蝉声并非是对大自然中生物实体的具象描摹,而是诗人某种主观意绪或意图的物化凝结。它在诗人苦心经营的隐喻世界和幻象氛围中,起着触媒和象征兼而有之的作用。
细读《蝉声》读者会发现,它所表现的是一个迷离惝恍的梦幻世界。不过,这种迷离惝恍,绝不是西方现代派诗人笔下那种毫无理性可言的纯梦境复原,而是诗人在思维极端清醒的情况下,对自己幽远深邃的历史和社会思考所作的艺术化——梦幻化处理,换言之,它是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梦境。而蝉声则是这梦幻世界的对立物和外来物。
诗的第一节用突兀奇崛的意象排列和短促强劲的旋律节奏,写出了蝉声对梦境的强刺激,同时暗示了它的非现实性。
诗的第二节用一系列冷调意象,展示了诗人梦境在夜半蝉声骤然响起之前所拥有的情景:这个世界象偏远的“蛮荒部落”一样,因远离尘世的喧嚣而显得静谧、沉寂和安详。从那遍插的“白旗”——满目的树挂?——和为“箫语”舒展的“雪色乡情”看,它正经历着全无声息。全无萌动的冬天。而那“失调的箫语”不仅没有打破部落的安静,反而使这世界因唯一声响的映衬愈显其静。
诗的第三、四节是诗人于梦幻中听到蝉鸣后的自说自话。又是这种本应无头无绪的梦呓,经过诗人理性思维的过滤,早已显得有条有理。这个世界“许久没有听到蝉声了”,冬天,漫天的落雪把“绝唱冻结在果核里”;夏日本应蝉声长鸣,但过度的干旱却使石窦里“回声空洞”。这个世界的生灵们曾经用静默表示对蝉声的“思念”,然而久而久之,“思念”的静默却酿就了一杯毒酒”——它使人们习惯于沉寂而再也容不得“蝉声”,以致一听到“这微型的雷鸣”便要“发作”。这实在是一个令人惊讶而又发人深省的梦幻世界。
诗的最后一节中,仍然被梦境浸泡的诗人停止了“思索”,他把视觉和听觉又投注到第一节提供的“情境”中。因蝉声而“发作”的部落臣民,与久已不闻的蝉声展开了一场激战。不久战争结束,制造着声响的“蛰虫们”纷纷阵亡,幸存者与蛮荒部落象“交换战俘”那样,支出“各自的灵魂”,打成某种情愿或并不情愿的契约,于是,梦幻世界恢复了固有的静寂与安然。
在这首诗里,诗人难道仅仅是向我们讲述了一个荒诞不经的梦境吗?显然不是,它还有更为深刻的寓意在。你要把握理解这种寓言似乎也不太难,只要把那个死一般的梦境看作国人曾经有过的某种精神世界的幻化,一切都可获得大致不差的领悟:那夜半聚起的蝉声多么象中国大地上不甘沉寂的挑战者;而那面对死亡便“支出灵魂”的行为,分明是对懦弱者、苟安者的白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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