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仵从巨
兵营的院落里响起号角,
街头灯火在晨风中摇曳。
这正是那种时辰:邪恶的梦好象群蜂
把熟睡在枕上的黑发少年刺痛;
夜灯犹如发红的眼睛,飘忽、震颤,
给白昼缀上一块红色的斑点,
灵魂载着倔强而沉重的身躯,
模仿着灯光与日光的斗争。
犹如微风吹拂流泪的脸面,
空中充满着飞逝的事物的战栗,
男人倦于写作,女人倦于爱恋。
远近的房舍开始袅出炊烟。
卖笑的女人,眼皮青紫,
张着嘴睡得又蠢又死;
那些穷妇人,垂着消瘦冰冷的乳房,
吹着剩火残灰,朝手指上呵气。
这正是那种时辰:在寒冷与穷困当中
劳动妇女的苦难更加深重;
犹如一声呜咽被翻涌的血流打断,
远处鸡鸣划破了朦胧的空间;
一片雾海淹没了所有的建筑,
那些苦人在收容所的深处
打着呃,喘着最后的一口气。
游荡得筋疲力尽的浪子走回家去。
晨曦抖索地披上红绿的衣裳,
沿着寂寞的塞纳河徐徐漫步;
暗淡的巴黎,睡眼朦胧,
一手抓起工具,象个辛勤劳动的老人。
(陈敬容译)
(法国)波特莱尔
《朦胧的黎明》发表于1852年2月,后编入《恶之花》第二章《巴黎风光》中,这是与《薄暮》齐名并邻次编排的杰作。
较之《薄暮》,这首诗的现实主义色彩更浓,它有如晨光熹微时的巴黎的一幅风俗画。黎明被兵营的号角唤醒了:远处一声鸡啼,街灯依然闪光,少年还在梦中,妓女仍在酣睡,穷苦的妇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家家房舍开始冒出缕缕炊烟,鬼混一夜的浪子疲惫不堪地走回家去,收容所中垂危的病人在这昼夜相交之时咽下了最后一口气。这就是巴黎,迎接黎明的巴黎。没有生机,没有希望,没有光明。在这幅阴沉灰暗的图画中,看得到彼时穷苦的劳动群众和他们的妻儿老小的惨境和可想而知的命运。巴黎让诗人忧郁,让诗人失望。他那颗寻求安宁的心在巴黎这个肮脏喧嚣的世界里找不到休憩之地。
在这首诗中,我们看到了现实主义的细节描写。从诗人对朦胧的黎明中的巴黎的灯、影、女人、屋舍、炊烟、雾气、建筑的描写,可以感受到他敏锐的感觉和细腻的观察。“晨曦抖索地披上红绿的衣裳,沿着寂寞的塞纳河徐徐漫步”,一行诗写活写尽了静静的塞纳河两岸的绚丽景物在黎明中渐次明晰的动态。这是可与中国诗人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相媲美的佳句。诗人关于黎明中醒来的巴黎的比喻也极为传神:“暗淡的巴黎,睡眼朦胧,一手抓起工具,象个辛勤劳动的老人。”巴黎如一位老人慢慢起身,又开始他劳作的一天了,但它又如老人一样失去了勃勃生气。他所作的,只是无希望地走完他的人生之旅。诗人的想象力是超人的。他曾把想象力推崇为“各种官能的王后”(《1859年的沙龙》,《西方文论选》下,第231页),他得到了这位王后的厚爱。
这首诗的第二节是作为象征派诗人的波特莱尔在艺术上较为典型的表现。诗人在这里不是作黎明的素描,也不是抒写内心情感,它是黎明在诗人内心引起的颤动、感觉与印象。在诗人的感觉中,夜灯象只发红的眼睛,成了白昼这个空泛抽象物上的一块“红斑”;疲惫的“灵魂”与沉重的“身躯”的交搏使诗人感到了灯光(夜)与日光(昼)的斗争;白昼是寂然徐来的,夜是悄然渐去的,这难以名状的动态诗人感受到了,他感到“空中充满着飞逝的事物的战栗,”“犹如微风吹拂流泪的脸面”。诗人对黎明的感受与印象是个人的,也是独特的。他也同样独特地传达了个人阴郁的微妙感受,曲折地暗示了他内心深处的忧郁与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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