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贺铸《芳草渡·留征辔》原文赏析

本篇写一位女子为情郎送别时那留恋惜别的娇羞情态和婉转叮咛的柔情蜜意。

前四句选择了四个极富典型意味的动作意象，以旁观者的角度活画出一幅痴女送郎图。却从饯宴已毕。情郎正待倚鞍上马那最后一刻写起，犹如高明摄影师选镜头，抓住了“富于包孕性的片刻，”给欣赏者留下了那前因后果的种种想象空间。当情郎解马倚鞍正要道一声“再见”之时，女主人公突然拦住马头，留住征辔，深情奉上最后一杯离别酒，正所谓“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留”的目的，不仅为“送离杯”，更为一吐积淀在心中的情话。也许是新婚夫妻吧。饯宴上一直想说而又羞于启齿，临到最后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但刚欲启齿，那千言万语却先化出一串羞涩的泪水潸然而下；她为掩饰自己的尴尬，也为稳定一下情绪，便下意识地低头搓弄青梅。这个镜头，不仅刻画出美人欲说还休，“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娇羞情态，也给读者诱发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美好联想。“留”、“送”、“下”、“撚”四个动作，写尽了痴情小儿女的灵心意态、蜜意柔情，也为以下的倾心尽吐作好蓄势。

经过一番欲说还休的羞涩之后，终于将那一腔积淀已久的担心嘱咐溢于言表了，但仍先是含羞地“低声问道几时回”。正如崔莺莺长亭送别：“未登程先问归期”一样，这是封建时代离妇最为敏感的问题，其中有对丈夫的担心与期待，也有为自己空房独守的忧虑与不堪。故接以“秦筝雁促，此夜为谁排”的再问。古筝传为秦国蒙恬所造，故曰“秦筝”；其弦柱如雁行斜列，转柱越紧，弦音愈高愈急，故曰“雁促”。二句谓你走之后，留下我孤单一人，今夜往后，连绵长夜，徒有“秦筝雁促”，急节繁弦，然知心知音人儿不在，我又为谁弹奏，又那有心思弹奏呢！其忠贞专一之情，慧心灵性之美，柔肠细语之声，皆可于此一句中宛然可见。

从“几时回”至篇末，均为女主人公的声吻言语，作者已不再是旁观者，而是入乎其内的代言者了。故就此而言，属跨片格；然就其诉说对象而言，上片重在说自己，下片重在说对方，故过片仍有承而又转之意脉。先以“君去也”四个三字句铺排别后路远音乖，“蓬莱”本东海仙山，借代其遥远之地，故必然音信乖违，阻隔难通。结尾四句进一步设想：你因为对我相思成疾，那将是怎样一种情怀(底，甚也，何也)？但愿你把那相思成病的情况，连同你的一切烦恼，寻个方便，捎信告诉我！这里用对面着笔的虚写手法，因自己别后将饱尝相思滋味，便设想对方亦然，正说明彼此心心相印，才会“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有以虚带实、一笔两写之妙。其次，不明说要对方写信寄物，而只求把相思和烦恼“送将来”，仿佛对她来说这是最珍贵的礼物，其实也就是但愿“长相思、勿忘我”的一份最深厚的情意。这样表达，不仅似直而曲，而且还体现了女子甘愿减轻和分担对方的相思痛苦，对方只要想到海角天涯尚有一人时刻都在思念他并愿分担他的烦恼时，心灵也就获得最大的慰藉。这几句看似脱口而出，实则言浅意深，是痴人语、柔肠语，最为婉约多味。

此词通篇赋体，不用比兴、典故藻饰，而情韵自胜。尤以代言体摹状女子口语，声吻毕肖，有“豪华落尽见真淳”的艺术效应。又全篇十五句中，三字句竟多达十一句之多，句短拍促，一气如注，如累累贯珠，构成一种紧迫顿挫的声情，恰与女主人公那种临别拦马，倾心急吐的辞情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