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无名氏
采桑子·年年才到花时候
年年才到花时候,风雨成旬,不肯开晴。误却寻花陌上人。今朝报道天晴也,花已成尘。寄语花神,何以当初莫做春。
有宋一代,风俗奢靡,四时节日最为繁剧,纵乐狂浪此起彼伏,探春赏花是重要的游赏活动之一。都市士女往往在元宵收灯时便争先出城,此时春容满野,暖律暄晴,繁花竟艳,芳草如茵,人们香轮辘辘,寻芳选胜,折翠簪红,尽情赏玩。二月八日,“景色明眉,花事方殷,正是公子王孙,五陵年少赏心乐事之时,讵宜虚度?至如贫者,亦解质借兑,带妻挟子,竟日嬉游”。仲春十五为正式的花朝节,百花争放姹紫嫣红,都市赏花掀起高潮,“观者纷集,竟日不绝”,到处簪钗生光,风流驰骋,一派迷狂景象(参《东京梦华录》卷六、《梦梁录》卷一)。明乎这一特定风俗,方可理解无名氏的这首“怨花”之词。
全词粗读一过,似纯用赋笔,发露畅达,然细细咀嚼,便觉用笔拗折,颇耐人寻味。起句至朴而奇,即谓不凡。“才到”一语,最可玩挹,吐属之间有对花期长久期待盼望的急切之情,有花期来临时含媚嘉悦的欢快之情,含蕴丰赡。紧接着笔势回抑,不道如何出游,却云“风雨成旬,不肯开晴”。连续十多天阴霾密匝,风狂雨急,使人们寻芳览胜的希望成为泡影。“不肯”二字,灵气轩举,无情之天在词人笔下似成有情之人,而“他”偏偏和欢情振,存了一肚子寻芳作乐念头,就等着一泄为快的人们作对,硬是要戳破他们那圆圆的五彩梦幻。此处暗寓着一个“怨”字,逗出“误却”一句,极抒一腔懊恼,绾住上阕,显得十分自然。
下阕换头运笔陡转,表现出一个戏剧性的变化:今朝报道天晴也。久阴初霁,天高云朗,该是多么令人兴奋!然而,方登高峰,顷又临渊:花已成尘!是呀,新枝嫩叶,繁红密绿,怎么经得起这连续不停的苦雨凄风的摧残揉躏呢?此时枝折花损,魂散香销,绰约的风姿已化作一片狼藉,简直不堪入目!这时作者因势宕开笔锋,写出结穴奇句:寄语花神,何似当初莫做春。这是词人与花的直接对话:美丽的花神啊,既然你今朝让人如此失望,何不当初就不要铺绿绽红,显出妖娆撩人的春情呢?此语甚是无理,春来花开,顺其自然,雨打花败,亦由天气,如何怪得“花神”自身?但吟味再三,便可体会出这等“无理”,充满着对烟花春景的衷爱,充满着对美景被损坏的懊伤和感情失落的折郁,曲折含蓄,真情弥满。想落天外的“寄语”,在这里取得了令人回味无穷的艺术效果。
应该顺便说明一下,这首词通篇写花,但字里行间依稀奥映着一个倩影,词人仿佛是用整个的身心在和一个心上人倾吐积愫,抒发着爱情失落和失而可得时境迁时过,无可奈何的感慨,作者很可能有所寄托。古代社会,男女之情总受着太多的制约,很难爱其所爱,而人生没有单行道,昔日错过的明天也许还会相遇。从这一意义上,如果说这首词是作者精心结撰的一个隐喻,是一首失恋者的悲歌,恐怕并非缘木求鱼。只是千载之下,我们读这位毫不知身世的“无名氏”的作品,毕竟如隔皮看瓜,难究其奥,与其去作某种推测,还不如就词论词罢了。而作者尺幅兴波的笔力,起伏腾挪的摅写所形成的委婉低回,饱含深情的意境,不是已足以使我们体会到令词的精美与深邃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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