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苏轼
蝶恋花·簌簌无风花自堕
簌簌无风花自堕。寂寞园林,柳老樱桃过。落日有情还照座。山青一点横云破。路尽河回人转柁。系缆渔村,月暗孤灯火。凭仗孤魂招楚些。我思君处君思我。
宋神宗熙宁十年(1077)春,苏轼自密州至京师开封,旋移知徐州。途过齐州(今山东济南)时,会遇齐州太守李公择,流连数日后,苏轼席上赋此词留别。
词的上片写离别的时令、氛围。时当“暮春”,故词人根据暮春的景物特征来选择、镕铸意象。其时群花凋零,杨柳叶老,樱桃花谢,园林四处残花败叶,好不“寂寞”!离别之人,心绪本来不好,睹物生情,更加伤感。首句“无风花自堕”,以“天生好言语”,写出自然景物的变化,表现出暮春时节景物的典型特征,犹如谢灵运写初春景色的名句“池塘生春草”,似若不经意,而实体现出诗人观察的细致,表现的真切自然。“簌簌”,形容花落的声音、形态,语本唐诗人元稹的《连昌宫词》:“风动落花红簌簌。”苏轼将“风动落花”改为“无风花自堕”,更切合暮春落花的特征。“簌簌”一词,置于句首,具有先声夺人的效应,表现出闻声而寻状的观察过程。地上“园林寂寞”,给人以冷清萧瑟之感,倒是天上夕阳,似在替人依依惜别,情意绵绵地将余辉洒落在词人饯别的席间座上,给人一丝暖意与慰藉,也给“寂寞”暗淡的离怀与词境投射入一线亮色。
苏轼个性开朗乐观,无论遭遇何种人生苦闷忧患,都能从中超脱解放出来,不为忧患苦恼所困扰。因而面对落花,面临离别。他没有秦观“飞红万点愁如海”般的沉重感伤,也不似欧阳修那样“泪眼问花”,而是在寂寞中去寻求慰藉与消遣。苏轼又是一位热爱大自然的诗人,大自然的一山一水,都能激起他的美感与诗情,给他带来欢欣与愉悦。这不,远处的青山、白云,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转移了他的寂寞离怀。苏轼是大诗人,又是大画家,他不仅善于欣赏景致,也能敏锐地捕捉住转瞬即逝的景物,并把它描画于纸上。“山青一点横云破”,如诗如画,远处山峰被白云笼罩环绕,只有“一点”青色峰尖穿破云雾,露出云头,仿佛“小荷才露尖尖角”。色彩青(山)与白(云)对比,线条“横”(云)与直(山)交错,具有构图美与色彩美,远处如图如画的山色使离别的双方心绪开朗了一些。
过片写离别,想象别后途中的境况:陆行路尽,转入河中走水道,夜深了,停船系缆于渔村,月光暗淡,孤灯残照,那该是多么寂寞。接着词意又一转说,咱俩彼此心心相印,“我思君处君思我”,君思我时我思君,正是“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更何况彼此还可以凭借诗词来互通声问、互致问候呢!这既是宽慰自己,也是开解对方。情深意挚而不失乐观,不似一般送别词的低沉感伤。“楚些”,指《楚辞·招魂》,《招魂》每句句尾,皆用“些”字,故称。此处“飞魂招楚些”,指用诗书问候致意。
苏轼对于诗词的创作,主张切题而又不沾滞于题,需在题目之外开拓出新意,蕴含更丰富的内容,故他说:“赋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过片“路尽河回人转柁”,就不单纯是写别后境况,也含有对人生的理性思索。人生的历程,总是有得意与失意,平坦与坎坷,时荣时辱,时升时沉,乐极而生悲,否极而泰来,正是“路尽河回人转柁”,“柳暗花明又一村”。路尽而河回,悲离而欢聚,离别是欢聚的前奏(无“聚”也就无所谓“别”),欢聚又是离虽的终点与开端。人生既有悲欢离合,如同月有阴晴圆缺,那么,此时此际的短暂离别也就不值得过分的伤感了。写离别而含蕴人生的真谛,真个是“赋诗非此诗,定知真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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