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燕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这是一首生命的哀歌,人生的哀歌。它所哀叹的,是生命的短促,人生的痛苦。
词的开头两句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刺激:树林间姹紫嫣红,繁花似锦的景象,转瞬间就黯然失色;这一切变得那么突然与迅疾,人们不得不跟诗人一起为她们太匆促的消失而叹息。
接下来的两句,不仅解释了它们消失得“太匆匆”的原因,同时还告诉读者:即使在林花尚未褪去春红的时候,她们也在为早晨的寒雨,夜来的冷风所折磨,美丽是与痛苦同在的。春红的褪去,正是美丽被折磨所耗尽的结果。诗人对这一切并非客观的叙述,而是充满了悲哀的诉说。“无奈”二字就充分表露了他的这种心情。
面对着黯淡的现在,诗人回想起了春天尚未逝去的时刻:经受了早晨寒雨的洗礼,花瓣上的雨珠象是滴在燕脂(即胭脂)上的泪水,那凄艳的美使人醉心;什么时候才能重又见到她们呢?
诗人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但他的意思却很清楚:她们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自然,明年的春天百花还会盛开,花瓣上还会出现泪水般的雨珠,还会那么凄艳,但那已经不是今年的花瓣、今年的雨珠了啊!而且,即使我明年还在这里为胭脂的泪水所迷醉,但那也已经不是今年的我了啊!美好的事物、美好的时刻就是那么匆促地消逝,如同昙花一现,再也无从追寻,这是怎样的悲痛!而人生就是由无数这样的悲痛所组成,悲痛一个接着一个,就象那一直向东方流动着的江水,永远流个不断。——这就是结句“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的丰富内涵。所以王国维对此极其赞赏,他在《人间词话》中评论说:“词至李后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逐深,变伶工之词而为士大夫之词,周介存置诸温韦之下,可谓颠倒黑白矣。‘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金苓》、《浣花》能有此气象耶?”周介存即清代词论家周济,“温、韦”指唐末温庭筠、韦庄,分别为《金荃词》、《浣花词》的作者。
王国维所谓的感慨,其实也就是指李煜对人生的深沉悲慨;本词是他在这方面的代表作之一。他从林花的匆匆褪去春红而感到生命的短促,并进而意识到美丽的事物同时也就是处于痛苦之中的事物;因此,在他看来人生所追求并为之沉醉的美丽其实只是凄艳,就象混和着泪水的胭脂一样,但即使是这样凄凉的美也都弹指即逝,剩下的只是无限的悲苦,那么,人生的慰藉何在?人生的真谛又是什么呢?
这自然可说是对人生的价值的否定,但其出发点却正是对人生的执着。倘不执着,一切随遇而安,就不会有那样的痛苦。而这种基于执着的否定,是也可视为新的探求的吧。因此,人们在读这首词的时候,对人生固然会产生深沉的痛苦之感,但同时也会引发无限的春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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