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欧阳修
浪淘沙·把酒祝东风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从词的首句及第三句看,这首《浪淘沙》写于游宴场合,季节是春天,地点在洛阳(今河南洛阳)。洛阳在北宋时为陪都,称西京。作者于仁宗天圣八年(1030)中进士后曾充西京留守推官,其到任时间为天圣九年(1031)三月,秩满离任时间为景祐元年(1034)三月,前后在洛阳三年。这首词很可能写于明道元年(1032),是与去年曾“游遍芳丛”而今年将分离的友人同游时所生发的感慨。作者到洛阳后广交文士,与尹洙、梅尧臣尤为投合,但其后,尹、梅二人相继调离洛阳;据作者《送梅圣俞归河阳序》云,梅尧臣后“因吏事”重到洛阳,曾与作者“倘徉于嵩洛之下”,不久,“以吏事讫言归”,而其重到洛阳正在明道元年春。写这首词时同游的友人或即有梅尧臣,所以词中有“聚散苦匆匆”之语。
从上述写作背景来看,这首词的起调两句“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是深知这次同游之难再,深感当前春光之易逝,因而未写春游,先恐春去,在词的开端就表达了挽留东风的祝愿。这里,希冀其少留,正恐其速去。这也就是作者在一首《鹤冲天》词中所写的“戴花持酒祝东风,千万莫匆匆”。但祝愿归祝愿,春光总归是留不住的,好景总归是不长久的,在作者祝愿的背后,正是这样一个时时困扰人生的憾事。而词的下片换头两句“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则展示了另一无情事实,那就是人事无常,会少离多,朋友之间不论感情如何投合,总归是有合必有离,有聚必有散。这又是古往今来困扰人生的一大憾事。在这首词中,这两个人间憾事交织为一。
上片的后三句“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描画了春游之乐,而所写的则是一个特定的空间——洛阳。洛阳是历史上的名城,以名园众多、牡丹甲天下著称,又是作者少年纵游之地,正如他在《谢观文王尚书惠西京牡丹》诗中所说:“忆昔进士初登科,始事相公沿吏牒。河南官属尽贤俊,洛城池御相连接。我时年才二十余,每到花开如蛱蝶。”而可以作为这三句词注脚的还有他在景祐元年离开洛阳后所写《书怀感事寄梅圣俞》诗中对洛阳生活的追述:“三月入洛阳,春深花未残。龙门翠郁郁,伊水清潺潺。逢君伊水畔,一见已开颜。不暇谒大尹,相携步香山。……洛阳古郡邑,万户美风烟。……出门尽垂柳,信步即名园。”对作者来说,洛阳的春光是如此美好,那城东的垂杨路上、繁花丛中,与梅尧臣等人携手共游之处是如此值得留连,因而对东风的来去就特别关注,其惜春心情特别强烈。通观上片,后三句所展示的正是前两句词表达那一祝愿的空间背景。
下片的后三句“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抒发了“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和“明年花开复谁在”(刘希夷《白头吟》)的悲慨,而所写的则是一段特定的时间——去年、今年、明年。这三年正是作者初入仕途并在当时文坛上崭露头角的三年。如《宋史》本传所说,他“始从尹洙游,为古文议论当世事,迭相师友;与梅尧臣游,为歌诗相倡和,遂以文章名冠天下”。这时与之交游并在其诗文中常提到的还有谢绛、尹源、富弼、王复、杨愈、张先、孙延仲、陈径、张谷、张汝士等等。正因为他特别珍惜这段岁月、特别重视与这批洛中英俊的友谊,对于花开花落,岁月之不居,人聚人散,世事之无常,也就更加引以为憾。通观下片,后三句词所展示的正是前两句词抒发那一苦恨的时间背景。
自然界的春光之无从挽留、人世间的聚会之难以久长,这本是无可奈何的事。作者在一首题作《嘲少年惜花》诗中说“春风自是无情物,肯为汝惜无情花”,正是对这首词上片“祝东风且共从容”的自嘲。而作者在《寄圣俞》诗中所说“忆在洛阳年各少,对花把酒倾玻璃,二十年间几人在,在者忧患多乖睽”,以及在《夜行船》词中所说“忆昔西都欢纵,自别后、有谁能共,伊川山水洛川花,细寻思、旧游如梦”,则是这首词下片“聚散苦匆匆”之恨的无穷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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