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元好问
鹧鸪天·白白红红小树花
白白红红小树花,春风满意与铅华。烟霄自属千金马,月旦真成两部蛙。诸葛菜,邵平瓜,白头孤影一长嗟。南园睡足松阴转,无数蜂儿趁晚衙。
从词中“白头孤影”的自我形象描写可知,本篇是作者晚年隐居著述时的抒怀之作。春日对景,万物欣荣,自然界充满生机,这与晚景衰迟、忧患馀生的白发老人恰成鲜明的对照,于是孤寂幽单之感、沧桑换世之悲油然而生,大有不堪形诸吟咏而又禁不住要形诸吟咏之慨。全词就在这种凄凉宛转的格调中,真切地展现出这位金源遗民无可如何的寂寥心境。上片开头,先写春景之美。春风吹拂山野,催开了一树树红红白白的鲜花,这些花艳丽多姿,就象是大自然巧施铅华打扮出来的一群群美女。可是,花好归花好,赏花者的情绪却极不好,因为他自从身经河山易主之痛以来,眼中观物已充满物是人非之感了。遗山《薄命妾辞》所谓“春山供得几多愁”、“桃花一簇开无主”云云,正与此同慨,只是意更显豁,情更悲怆而已。于是上片后二句以用典寓意的方式,转入身世之叹:“烟霄自属千金马,月旦真成两部蛙。”烟霄,本意为天空,诗人以之喻青云平步的仕宦通途,如唐刘禹锡《三春向晚联句》诗云:“纶綍曾同掌,烟霄即上征;”武元衡《归燕》诗:“敢望烟霄达,多惭羽翮微。”千金马,典出《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卫嗣公语云:“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相马之术,以马似鹿者为良,标价达千金。卫嗣君以之比喻那些从其他诸侯国跑到卫国来的人才。遗山此处隐然借以喻指投效蒙古新朝以致通显的金朝旧臣。月旦,用东汉许劭事,本指品评人物。两部蛙,用南朝孔稚圭事。这两句的内容,要意译出来,就是:你看那些投效新朝的先朝旧臣们飞黄腾达,身价照样很高,美好的仕途自然属于他们了;而我却决心当草野遗民,只愿品评自己的隐居生活,让我把自己园圃中的蛙鸣权当两部鼓吹,从中自寻其乐吧!
下片前三句,以典故和白描相结合,融写真与唱叹为一体,正面表现了自己凄清贫苦、孤单寂寞的遗民生涯和遗民心态。诸葛菜,指蔓菁,典出唐代韦绚《刘宾客嘉话录》:诸葛亮行军所驻处即令兵士种蔓菁,以为军食,以故蜀及江陵一带称蔓菁为诸葛菜。邵平瓜,典出《史记·萧相国世家》:邵平,秦之东陵侯,秦亡后为布衣,家贫,种瓜于长安城东,瓜美,世俗谓之“东陵瓜”。遗山为故金旧臣,国亡隐居不仕,此处以邵平种瓜自比,用典十分贴切,所蕴含的身世之悲也极为浓烈。这两个短句,概指躬耕的生活。“白头孤影一长嗟”句,语调辛酸,意态生动,抒情主人公的形象呼之欲出,是全篇之警策。词的末二句:“南园睡足松阴转,无数蜂儿趁晚衙”。以黄昏之景结情,愈显得含蓄深远,意蕴绵长。一边是松阴下午睡方醒,懒洋洋地冷眼看尘世的垂暮老人,一边是夕阳里闹哄哄采花归来,纷纷扰扰“趁晚衙”的群蜂,两两对比映衬之下,词人那副独立于浮世众生之外的日暮途穷、意兴阑珊之态,不是很令人恻然生悲吗?前代研究者早就注意到了遗山后期词中经常出现的这种哀痛低徊的情感。况周颐《蕙风词话》卷三有云:“(元好问)晚岁鼎镬馀生,栖迟零落,兴会何能飙举。知人论世,以谓遗山即金之坡公,何遽有愧色耶?充类言之,坡公不过逐臣,遗山则遗臣孤臣也。”蕙风并举包括本篇下片在内的十三个例子为证,得出结论说:“其词缠绵而婉曲,若有难言之隐,而又不得已于言,可以悲其志而原其心矣。”用蕙风的这些论述来说明本篇的题旨和艺术风格,是十分确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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