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王鹏运
玉楼春·好山不入时人眼
好山不入时人眼,每向人家稀处见。浓青一桁拨云来,沉恨万端如雾散。山灵休笑缘终浅,作计避人今未晚。十年缁尽素衣尘,雪鬓霜髯尘不染。
此词是《庚子秋词》中之一首。以庚子(1900年)八国联军入侵北京,国破民难为背景的《庚子秋词》“墨痕和泪渍清冰”,“断尽愁肠”,发出“哀雁声声”(《浪淘沙·自题〈庚子秋词〉后》),而本词却无这种激越情调,显得旷达清放,在对山抒怀中寻求幽愤压抑情绪的替代方式。词的审美对象虽是山,但它不是山水词,而是以眼前“好山”为发端,表现一种情绪,这就使词充分主体化了。
上片首句“好山不入时人眼”,这里的“时人”就是世俗的人们。“山”用“好”修饰,包含着词人的主体判断和价值评价,不是指某一座具体的山,而是借山抒怀,获得山与人、对象与主体的同构对应。这样,首句和全词末句在意脉上就是充分一致的。“好山”不合“时人”俗流、“不入”“时人”俗眼,高标脱俗。“每向人家稀处见”,远离喧嚣的世界,不去追逐世俗的虚热闹,在“人家稀处”,间现峥嵘的山姿。“浓青一桁拨云来”承上句而来,是对“见”的具体描述。“拨云”是气势描述;“一桁”,如梁上横木(《文选·何晏〈景福殿赋〉》:“桁梧复迭”),是景‘状描述;“浓青”,郁郁葱葱,是色彩描述。“拨云”不仅仅是实景,而且具有审美的情调。它是拨开云霾,大现椎姿,包含着于描述中对“好山”品格的激赏。上片的三、四两句之间具有物感的情景相承关系。由目眺青山突现,引发出主体情思:“沉恨万端如雾散。”“沉恨”有国破民难的深刻内涵,“万端”以见情绪百般缠绕。但是一见青山之姿,顷刻间万端沉恨如烟消“雾散”,获得情绪的解脱。这还不是通常的山水悦情,而是“好山”和词人具有主客对应关系,所产生的情绪感应,山即词人,词人即山,在互构中形成自然景观人化。
过片处将上片对山的描述引入新的层次,异想天开地设想出和“山灵”的对话,这是自然景观人化的进一步发展。由于上片已奠定了山、人之间的互构对应的审美基础,这里的山、人对话就有艺术的逻辑性。虽然这回是首次见到“好山”,缘分似乎不深,但往后“作计避人”,常与“好山”作伴,为时尚或未晚,因此要“山灵休定”。这是词人寻求“沉恨万端”解脱方式、途路的表白,使词的格调显得旷达清放。也更使自然人化、对象主体化的审美内涵富于深度。半塘值谏垣十载,即“十年缁尽素衣尘”所标之时间。“缁尽素衣尘”化用晋陆机《为顾彦先赠妇》诗句:“京路多风尘,素衣化为缁。”缁,黑色。“缁尘”,喻官场混浊。元好问《自邓州幕府暂归秋林》有句:“归来应被青山笑,可惜缁尘染素衣。”尽管十年官场,混沌如浆,但词人“雪鬓霜髯尘不染”,独立自持、纤尘不染。这是词人与“青山”为友的主体人格条件。
全词饱含着心迹的表达,这又是通过山、人的主客体对应互构的审美方式实现的,显得十分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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