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宋征舆
玉楼春·燕
雕梁画栋原无数,不问主人随意住。红襟惹尽百花香,翠尾扫开三月雨。半年别我归何处?相见如将离恨诉。海棠枝上立多时,飞向小桥西畔去。
宋末文天祥诗《金陵驿》有句:“山河风景元无异,城郭人民半已非。满地芦花和我老,归家燕子傍谁飞?”此《玉楼春》之吟燕,尽管写得含蓄不露,但无家之恨、易代之悲,仍隐约可见。
“雕梁画栋原无数,不问主人随意住。”雕梁画栋是富贵之家,燕子可以不问主人,随意构巢而居。有无数的雕梁画栋,就有无数的家,这燕子真可谓人间的宠儿了。它不仅得到主人的荫蔽,更是尽情游戏于大自然:“红襟惹尽百花香,翠尾扫开三月雨。”杨慎《丹钻总录》:“胡燕班胸声小,越燕红襟声大。”史达祖咏燕名作《双双燕》:“飘然快拂花梢,翠尾分开红影。”百花丛中,翩翩不止,故曰“惹尽百花香”,芹泥雨润,贴地争飞,故曰“扫开三月雨”。这燕子的占断春光,令人想起作者“十年花月”的生活,精心描摹之笔,似露依恋旧日之意。
下片文、情陡变。“半年别我归何处?相见如将离恨诉。”作者不言雕梁画栋的主人之变,却作人间燕子之辞,似是有所避忌。然而“别我”、“离恨”等语的背后,岂无风景无异、人民半非之意?“归何处”是问燕而自问,“如将离恨诉”亦是借燕写人。这半年之别,正是人间巨变,燕子难还旧巢,广厦华屋不能栖身。“海棠枝上立多时”,此之“静”与上片“惹尽”、“扫开”之“动”迥异,“动”是由于“欢”,“静”当由于“愁”,“立多时”三字更传依恋之情,愁怀依稀可辨。“飞向小桥西畔去。”“随意住”已成既往,驻足无地,只能飞离此处,向小桥西畔而去!我们读来当然不能在笺释中作字字比附,但综观上下片,分明是不同的燕子形象,今昔相较,一欢一愁,确是寓有身世之感与家国之慨。
沈祥龙《论词随笔》云:“词贵意藏于内,而迷离其言以出之,令读者郁伊怆怏,于言外有所感触。”此词之托物寄意,颇合上说。谭献《箧中词》卷一以“探喉而出”评此词,语焉不详,会心独到,足成其“作者之用心未必然,而读者之用心何必不然”(《复堂词录叙》)之佐证。沈氏言作词,谭氏言读词,综二人所说,此词之以燕喻人、寓情于景,言其托意,当非乌有。就艺术而言,纵无史达祖的颖妙俊逸、妥贴轻圆,但繁简得宜、收纵合度,且兼写声、色,有情有态,丽而不俗,隐而不晦,亦有所长。
上一篇:(清)郑守廉《玉楼春·幽兰泫露含啼萼》原文赏析
下一篇:(明)沈永启《玉楼春·原来昼尽还须夜》原文赏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