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代)王国维《浣溪沙·掩卷平生有百端》原文赏析

(近代)王国维

浣溪沙·掩卷平生有百端

掩卷平生有百端。饱更忧患转冥顽。偶听啼鴂怨春残。坐觉无何消白日，更缘随例弄丹铅。闲愁无分况清欢！

“掩卷平生有百端”，因观书兴感，情不能已，乃废书而叹，觉俯仰平生，百感交集，大有难以言说之慨。“饱更忧患转冥顽”，更，经历，读平声。自叹年来饱经忧患，迭遭大故，痛苦的心灵似乎变得麻木迟钝、冥顽不灵了。按此词作于1907年底，前此两年间，作者之父母、妻子相继去世，感情上受到很大的打击，故有此沉痛之语。作为一种痛苦的情感体验，这一警句又有相当普遍的概括性而超越了个别的心理内涵。“偶听啼鴂怨春残”，啼鴂，亦作鹈鴂、鶗鴂，即杜鹃，又名子规，暮春时啼鸣。《离骚》：“恐鶗鴂之先鸣兮，使夫百草为之不芳。”这句感叹春光易逝，好景不长，伤春而复自伤。既已伤春，似乎又与“冥顽”的感觉有所矛盾，然而请注意“偶听”二字，即暗示一向不关心春事，只是偶然听到子规啼鸣，方始惊觉春光将尽。可见对时序变迁、花开花谢之类近乎感觉迟钝，这正是从侧面对“饱更忧患转冥顽”下一注脚。

下片一气流转。“坐觉无何消白日”，承啼鴂春残，暗示夏日初长，愁人无计遣日，从心理上更延长了苦闷的光阴。坐觉，犹言深感。“更缘随例弄丹铅”，是说照旧校校古书，不但不能排遣苦闷，反而更觉无聊。丹铅，丹砂和铅粉，即红、白颜料，古人多用以校勘文字，故“弄丹铅”即指考订古籍。作者是这方面的专家。词中云云不过借以抒发胸中郁闷而已。“闲愁无分况清欢”为全词结穴，语意警策，通首为之飞动。“闲愁”需要一颗善感的心灵，“清欢”更要有闲情逸致，这对于饱经忧患、痛苦得近乎麻木的心灵来说，都已成非分之想了。“闲愁”尚且无分，更河况“清欢”！透过一层来抒写百无聊赖、郁郁寡欢的生活和心境，貌似旷淡而实沉痛之极。作者另一首《浣溪沙》结句云“故乡罕乐况他乡”，机杼正同。此等结句，回盼全词，使通篇生辉，既转折层深，又自然浑朴，为作者独擅之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