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陆游
鹊桥仙·一竿风月
一竿风月,一蓑烟雨,家在钓台西住。卖鱼生怕近城门,况肯到红尘深处!潮生理棹,潮平系缆,潮落浩歌归去。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
此词说到“家在钓台西住”,似是孝宗淳熙十三至十五年(1186—1188),任严州知州期间所作。赴任前陛辞时,孝宗曾对他说:“严陵山水胜处,可以赋咏自适”。表面上看,这首词确象“赋咏自适”之作,但在骨子里仍然蕴藏着一股牢骚不平之气。这种外似闲旷、内实不平的情绪,在上下片的结尾两句流露得相当明显。
起二句写“渔父”潇洒安闲的生活,互文对起。“风月”、“烟雨”分指睛雨天气,谓无论睛雨,均持竿披蓑垂钓江上。用“一竿”、“一蓑”加于“风月”“烟雨”之上,仿佛唯自此披蓑持竿的钓翁方能享有富春江上晴雨相宜的美好风光,句新而境美。第三句点出家居所在,似是以披羊裘钓于富春江上的先贤严光自况,而其真实用意却是为下片的翻转作铺垫,写渔父“貌似严光”正是为了强调其“不是严光,胜似严光”。
接下三句,进一步写“渔父”远避尘俗的品性心态。传东汉隐者庞德公生平不曾入州府,“卖鱼生怕近城门”似暗用此事,表明对纷扰相争的城市的厌倦,连城门都怕靠近,更不用说“红尘深处”那些争名逐利之所、尔虞我诈之场了。词中的“渔父”本来就是寓言式的人物,不妨看作词人的自画像;这里的怕近城门、不入红尘当然也是象征性的说法,无非借以表现其清高绝俗。相形之下,曾经被召到洛阳这种“红尘深处”的严光也显得隐不绝俗了。但这层意思此处表露得相当隐约,须对照下文方显。
下片前三句用排比句式渲染渔父的悠然自适生活:潮水起了就出船捕鱼,潮水平了就系缆江岸,潮水落了就高歌归家。生活的节律与大自然的节律浑为一体,丝毫没有尘俗中人种种违反自然、违反天性的生活行为。三句连贯而下,累累如贯珠,节奏明快,韵律和谐,充分表现出渔父那种回归于大自然的悠闲自适的心态。写到这里,似已无以为继,结尾两句却遥承“家在钓台西住”,翻出一层新意:“时人错把比严光,我自是无名渔父。”严光辞汉光武帝谏议大夫的任命,归隐富春山,历来被视为高隐的代表。但在作者看来,严光虽不追求尘俗的功名富贵,却因清高而“有名”,不管他是否有意矫行求名,反正仍没有与“名”绝缘。独有自己,连这种清高之“名”也无所求,只用一个“无名渔父”。“无名”二字,乃全篇之眼。它不但超越了严光,否定了严光,也否定了一切或尘俗、或清高的“名”。
这好象是彻底的超脱。其实在“我自是无名渔父”的表白中,仍然流露了一种深层的牢骚不平乃至空虚失落。一位以“塞上长城”自许,以诸葛武侯自期的志士,竟去作江边的“无名”渔父,在高自标置的傲语中,不正流露出一种深深的被弃置遗忘的悲哀吗?这才是放翁其外、志士其内的陆游。从他上任时皇帝亲许其赋咏山水之胜以自适,最后却因“嘲咏风月”而罢任的遭遇中,不正可见这种歌咏渔钓、吟弄风月中的作品中所包含的骨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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